（攝於1938年冬，上海 ，媽媽爸爸和哥哥大姐）

（哥哥在前麵介紹了爸爸上一代家庭： 祖籍金陵，後移居湖州。祖上經營藥材相當成功，創下了一筆不小的財富，但 一因時局不穩，日寇進犯，再能幹的商人也越來越難以掙錢；二是祖父沒有守業的天份坐吃山空而致家道中落，但爸爸弟兄倆的出世給家帶來了希望。他和二哥繼承了祖上聰明厚道的兩大優點，但並沒有沾上浮誇放任自流等不良習氣，兩人也都是大學畢業，學有所長。。。略。）

然後他寫道：


爸爸和媽媽自童年時代已經知道對方的存在，隻是到了青少年時代兩人才相識，相戀，直到最後成為終身伴侶。

當時兩家住在湖州衣裳街，是對街的鄰居。衣裳街 20 世紀初在湖州是一條以賣服裝為主的商業街，抗戰以前外公中了一次發財彩票（即今天的彩票大獎），就用獎金造了一幢當時在湖州堪稱最高樓宅的住房。好公和他的長兄老好公陳永奇，在北街上和衣裳街上開了兩家銀樓：陳信昌和陳信源，屬於勤勤懇懇踏實肯幹的後起商家，比起爸爸家來雖然後者要大得多，但到了 30 年代，爸爸家已成了昨日黃花，中學時代的爸爸在陳家心目中不過是個破落戶的後代。

媽媽葭葆是陳家大小姐，年輕貌美風采照人，中學先在湖州上教會學校湖郡女中，在一次鬧學潮中她被學校開除，後來才到蔡元培創辦的上海愛國女校完成高中學業。說起學潮，我估計裏麵可能有共產黨背景。起因是湖郡的校長（自然是親美的基督徒），她母親是鄉下人，這個鄉下老太太來到湖州城裏找校長，校長的女兒置之不理她外婆，這真是應了一句常言：“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學生乘此機會大反校長，鬧學潮，當時學生中有一個風雲人物，出生湖州名門，姓陸名掌珠。此人才貌雙全在學校中鶴立雞群。事情發生後神秘失蹤。多年後 , 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勝利的基礎上 , 經過三年內戰開始坐大。上海解放後 , 陸掌珠嫁給了華東局書記 , 當時的風雲人物饒漱石。 ( 後來因高饒事件受共產黨清除， 這是後話了。 ) 再說到後來，還有一個曆史的巧合，那是發生在 1961 年了。我當時已大學畢業進了外交學院工作，是年春季我正在學院的生產基地勞動，幹的活是製作雞飼料，同我合作的是一個圓臉帶眼鏡的女孩，年紀比我小 4 歲 , 她的名字叫陸蘭馨，是外交學院學法語的學生 . 幾天共同幹活下來彼此熟悉後話也多了起來。我聽這女孩一口標準法語，問她是哪裏學的法語。她說從小就生活在法國，媽媽是湖州人。我們當時是用法語交談的，乘著話興，我順勢道 : “ 有一個 30 年前的湖州女孩，名叫陸掌珠，你認識嗎 ? ” 答道 : “ 她是我的母親 ” 。 我的天哪，世上竟有那麽巧的事。從那時我才知道，這位當年在教會學校與媽媽同學的湖州女孩 , 原來後來去了法國， 饒漱石事件出來以後，她再次銷聲匿跡，但母女都安好無恙，這時後話的後話。

媽媽到了上海後，很快成了新聞人物。

因為當時上海灘上有個名人，名叫黃伯惠。 此人說來在上海近代史上還應占一席之地。他生於 1894 年，上海嘉定人，早年遊學美 , 德 , 日 , 英， 1921 年回到國內，於1924 年以四萬巨款從狄楚青手中買下上海 “ 時報 ” ，使用先進的印刷技術，重點報道體育和社會安定新聞。此公興趣多樣，精通印刷製版，攝影技術 。他還同其兄弟黃仲長一起在南翔 ( 上海近郊 ) 建造起一座遠近聞名的森林公園 : 黃家花園。園林建成於1928 年，占地 68 畝，占地麵積為江南園林之冠，風格歐洲，重植樹木 100 餘重，其中名貴樹木達 30 多種。有別於其他江南園林 . 眾多私人園林都是以亭台樓閣見長 , 小橋流水著稱。但黃家花園以各種樹木為主，建築物少而又少，園主還專門雇用過一名日本植物學家來長期園中管理技術。此外 , 黃伯惠還在 1928 年同友人一起創辦人了中國南方第一個攝影團體 : “ 中華攝影學社 ” ，當時他們的作品在國際上具有第一流水平。

這位黃先生不知怎麽一來竟然死心塌地地愛上了少女時代的媽媽 --- 一個普通的中學生。他追求媽媽可說用盡心機。他可以請上一大幫不相幹的人 ( 實際目標隻有一人 ) ，到黃家花園去大吃大喝，還可以包上一條小火車專門送媽媽去湖州探望雙親。時報上更不時刊登出我媽媽打球的靚影。據我媽媽說那時排球水平極低，女子排球隻要能把球發過網就算勝券在握了。

黃先生當年所攝照片之一

媽媽？自然是最靠左邊那個～～～
 

論黃老的才能，財富和聲望，這樣的追求者可說是無人可比的。但當時媽媽始終不為所動，每次出行總要拉上三位死黨，趙承鍔，潘縕瑜，楊織裳。 ( 潘後來成了爸媽的親家， 楊織裳同媽媽來往較多 , 但媽媽不知道她是潛伏在上海的地下共產黨員，這是後話不表 ) 。

我上大學後，有一個比我高兩班的學兄，是德語專業的。他同我似乎天生有緣，待我如親弟弟般。他名叫黃湘齡，可惜大學畢業後彼此失去聯係，始終未有音信。 我們在 56 年一起回過一次上海，途中我同他聊天時聽他說起上海 “ 時報 ” 的事，進而得知他原來就是黃伯惠的兒子（又一處疑點啊：據說黃沒有兒子隻有侄兒。。。DUMARTINI後補）。後來我還特地帶他去見了媽媽，大家談到那段往事時，都不勝感歎老天爺的造化實在奇妙。

媽媽為什麽拒絕黃伯惠的追求，而接受了爸爸的愛情攻勢呢 ? 青梅竹馬呀，重德輕財呀，一見鍾情呀等等 , 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末爸爸肯定在什麽方麵有著戰勝對手的明顯優勢了。

從相貌來說，爸爸年輕時肯定不是一個大帥哥。他長著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單眼皮，高顴骨，高鼻梁，寬嘴薄唇。但他目光有神，加上運動員的氣質（子女中有幾個繼承了這一點）， 1 米 78 的身材（在那個時代完全稱得上是個大個兒），是這些給媽媽帶來了安全感，信任感。因此，她寧可接受一個可以牢靠地依附終身的人，而不願找一個令她捉摸不住命運的富貴強人。

爸爸對待親人和朋友態度也極其誠懇，親友中如有困難，需要幫助，他一定會竭盡全力。他的一生雖然多災多難，命運對他很不公平，但先後仍然有多名親友受到過他的照顧，改變了以前的處境。爸爸屬於智力超常的一類人。他長相敦厚，口頭表達有時顯得苯拙，但腦子極其靈活，對任何事情理解力超強。這兩方麵的特點形成了明顯反差，有時也會給人錯誤的印象。

爸爸成功的秘訣在於他善於打親情牌。他知道媽媽是個家庭觀念極重的人。因此他在爭取人心方麵做足了功課。首先，他幾十年如一日地敬重兩位老人，態度謙恭，禮數周到，這樣使未來的丈人和丈母娘深深感到把女兒托付給他完全放心。

另外，同兩位妻弟的關係也密切。

大舅好靜，郎舅之間的關係情同手足。記得一次爸爸從湖州出發去重慶時，大舅陪他同行至上海，在太湖遇到了強盜幾乎喪失性命。後來多年後，爸爸重病，大舅為去上海探望，而耽擱了工作，受到領導嚴厲的批評。

二舅好動，爸爸同他一起打球健身，回到家裏把髒衣服臭帓子往床下一塞。二舅舅我們都叫他為“恩格爾”，上中學讀書時一直跟著正在常熟北明慧小學當老師的媽媽，爸爸對他更象是自己的小弟弟一樣。時至今日二舅仍對此默契記憶猶新。（這兒有疑，恩格爾我記得是早年去世的小舅舅的小名而不是二舅的，小舅舅曾跟同媽媽一起去的常熟，有待考證。----DUMARTINI補記）

陳家全體親人都投讚成票，媽媽當然不會反其道而遠行之。

於是爸爸終於戰勝了強大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