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馬克相遇於一場婚禮，由我們一個共同的朋友介紹認識，開始約會，然後結婚。多年來我一直隨著馬克，在他的朋友圈裏參加各種活動。雖然小鎮上還有其他的中國人，但是大多數是像我一樣嫁給老外的女人。新移民大多來自國內的大中型城市，適應不了小鎮單調的生活。有的中國夫婦過來開餐館，開個兩三年，頂多四五年，就離開了。他們說小鎮上沒有生活。我自以為已經融入了馬克的朋友圈，但是他過世後，我卻不知不覺地和他的那些朋友疏遠了。見到他們會想起馬克，會傷心，這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就是，歸根結底，我是中國人。無論來了多久，國語依然是我最熟練的語言，可以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蘇菲是我在國內一起工作過的同事，她幾年前和老公從爾城搬來尼市，比較起來，對尼市比我熟悉得多。她幫我找了一個房產經紀，十多年前移民過來的。房產經紀幫我買了房子後，又在中文網站上幫我發了租房廣告。他說，比較起來，國人不交房租的極少，倒是有些老外很無賴，鑽法律的空子，不交或晚交，甚至有的把房子毀的一塌糊塗，一走了之。我沒有異議。雖然我出租的隻是一個房間，而且隻招女性，料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會有房客胡作非為，但是，我也想找一個中國人，溝通起來比較容易。他還建議我剛開始的時候不要把租期設定太長，這樣能更容易找到房客。 果然，廣告登出去沒多久，就有人打電話詢問，約時間看房。最後決定租房的女人叫玟，三十多歲，打扮得幹淨利落，但是眉目之間有些落寞，感覺是有經曆有故事的人。她在兩年前登陸過，然後就回去了，這次是第二次來加拿大。這次來，她不打算回去了，想先租房，然後有合適的再買房。她沒說住多久，我也沒問。估計她也不會很快就能買到合意的房子。 一個屋簷下，我們很快熟絡起來。通常晚飯後我會邀請她和我出去散步，一邊走一邊聊天。我沒有探聽別人隱私的意思，但她還是和我說了很多她自己的事兒，關於她的愛情，婚姻和生活中的一些瑣事。她是個喜歡問問題的人，通常通過問問題表達自己的想法。 “你相信人生是美好的嗎？“ ”相信。“ ”你相信人生是醜惡的嗎？“ 我猶豫一下：”相信。人生不能用一個詞來定義。沒有醜惡就沒有美好。“ ”你相信愛情嗎？“ ”相信。“ ”你愛過嗎？“ “愛過。” “你相信愛情是美好的嗎？” “相信。” “你相信愛情是醜惡的嗎？” 我又猶豫了一下：“不敢苟同。如果在一段關係中，有醜惡的事情發生，那麽這段關係可能稱不上愛情。” “如果真的愛過，舍棄了各自的家庭在一起了，但最後還是分開了，是愛情嗎？“ “應該算是吧。愛情和世上萬物一樣，也會有變化，有的愛情可以持續一生，有的愛情很短暫，但是也不能說不是愛情。如果確實體會到愛情的滋味，即使時間短暫，那麽那也是愛情。反正我是這麽以為的。” ”你是經曆了這樣的愛情嗎？“我反問她。 ”很不幸，是的。那段時間我們愛得死去活來，不在一起就不知道怎麽活下去的感覺，於是選擇各自離婚，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同居，沒有結婚。可是才過了一年多，他就決定回歸他原來的家，於是我就這樣被他拋棄了。我不知道錯在哪裏，我對他好，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有熱情有激情，性關係也和諧。我覺得他想要的我都給他了，可是他還是很快厭倦了我。也許男人就是這樣，愛情和婚姻對他來說，是兩件事。可能他真的比較過了，和他前妻在一起，更安心，不累。這是他給我的理由。他說他的孩子也需要他。我真是欲哭無淚，無話可說。離婚的時候你沒考慮過孩子嗎？我不是也舍棄了我的婚姻和孩子嗎？我剛開始想不通，痛苦了很久，後來終於想開了，人生還長，得繼續往下走，於是辦了移民。算了，不說了，算我倒黴，遇到渣男，還以為遇到了愛情。“ ”還好你走了出來。你還年輕，重新來過，一切都不算太遲。“ “說是這麽說，但還是覺得心力交瘁。這可能就是人們說的，錯的愛情是一場劫難。我現在都不知道我還會不會再愛上別人，會不會因此失去了愛的能力。” “沒問題的。愛的能力是你的靈魂自帶的，不會因為一次錯誤就喪失掉。” ”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兒？說有人愛一個人，但是不能在一起，於是深情地單相思地單身了一輩子？“ ”聽說過。“ ”純粹扯淡。” 我笑著看她。 她接著說道：“弘一法師說過一句話，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說：兩個真正相愛的人，沒有什麽能阻止他們在一起。我非常同意這句話。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是愛得不夠深。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兒，如果其中的一個人不能舍棄地位，身份或者家庭，那麽另外的那個人遲早會意識到，他，或者她，並不愛。單方麵的戀愛不會長久。那些長久走不出來的，多半是精神出了問題的。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像我這樣，不是仍然愛著那個人，而是沒有心力再愛一回，所以選擇單身。愛情固然美好，但是實在是一件傷神的事情。” 我問她：“你有沒有認真思考你們分開的原因？我和我前夫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安全感，也沒有歸屬感，所以遇到分歧的時候，很輕易就分手了。” 她說：“我是很久之後才想到，可能正是我和他在感覺上的不同，才導致了我們的分手。我和我前夫在一起的時候吧，百分之二百的安全感，但是沒有歸屬感。他人特別好，但是特別無趣。我覺得我和他過一輩子，十有八九會悶死。而那個人呢，很風趣，有點人們說的痞壞的那種感覺，和我前夫一比，我立馬著迷得不行。我覺得我和他一起生活，會很刺激，很快樂。我對他是有了歸屬感，但是他對我，可能並沒有。事實上我感覺男人在婚姻中，並不需要安全感和歸屬感。他們更喜歡的是成就感和舒適感。你看，他很快就征服了我，這是他的成就感，他想吃回頭草，他前妻就讓他吃，這也是他的成就感。在女人之中遊刃有餘，沒有責任感的男人，都會有成就感。我對他，可能比他前妻更粘人，限製了他的自由，所以他沒有了舒適感，所以他離開我。我是這麽分析的，也不知道對不對。不管怎樣，都不重要了。他剛剛離開我的時候，我還傻了吧唧的想等他再回頭，我覺得可能是他前妻使了什麽壞或者他受到了什麽壓力，等他想明白了，他還會回到我的身邊。所有我的朋友，我的家人都說我傻，我確實是真的傻，大概兩年之後，我才終於意識到，他不會回來了，他如果愛我，根本就不會離開我。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對他的愛情和由此而來的痛苦也慢慢的煙消雲散了。何必在一個不愛你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和精力？我後來又遇到過他，他和一個不是他老婆的女人在餐館吃飯，同樣的風度翩翩，同樣的談笑風生，我卻覺得他那麽猥瑣。雖然他為我離了婚，但是我想我可能真的隻不過是他的一個戰利品而已。你看，人多麽奇怪，感覺多麽不可靠：我愛他的時候，他在我眼裏光芒萬丈；我不愛他了，他在我眼裏啥都不是。” ”照你這麽說，你和他之間可能真的不是愛情，是一時的意亂情迷，老外叫Crush。可是你的一時情動，卻以你的婚姻為代價，有點得不償失。” “沒有這個男人，我也早想擺脫我無趣的婚姻了。沒什麽後悔的。可能我本質上就是一個不安分的女人，我不能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會煩。人生短暫，趁著年輕應該到處走走看看，才不枉這一世。離婚之後，我前夫很快再婚了，所以你看，人和人的需求多麽不同，多麽無趣的男人都有人要。他帶孩子比我帶的好，所以兒子跟著他，我也放心。他現在的老婆對我兒子也不錯。不過有時我還是覺得對不起兒子。等我哪天買了房子，兒子想來這裏讀書，我就讓他過來。” 我很佩服玟的勇氣。隻身走天涯，對一個女人來說，並不容易。我也很開心能和她有深層次的交流。她不是那種隻知道家長裏短穿衣吃飯愛嚼舌根的女人。她很聰明，懂得思考，也很豁達。或許正是她的豁達讓她走出了痛苦，也走出了困境。至於她安不安分，是不是個好女人，輪不到我來下定論。和她談得來，相處愉快，對我來說，就夠了。 我看得出來，雖然她說選擇單身，但是心裏其實是渴望愛情的。我們倆相互鼓勵，雖然隻是十月份，我們卻說起了新年的願望：找到自己喜歡的人，結束單身的狀態。問題是怎麽找呢？我和她目前都沒有工作，接觸的人少，比較可行的辦法就是網上找。有一些婚戀網站，要求以真實的身份注冊，應該還算靠譜，至少比騙子橫行的Facebook好多了。雖然還沒有付諸行動，但是這樣說說，也給了自己一些希望。有希望總是好的，可能微弱，也不一定能實現，但是在黑暗之中，一個希望就是一道亮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