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
文章來源: 邵豐慧2023-06-18 14:44:04

網友Tina 說寫寫武漢吧。 我試試。

我可以在周五一個晚上寫下四個城市,可是武漢,我對著電腦一整天,還是一張白紙。和武漢的關係好像需要一個長篇才能說清楚。也好像,什麽都不說,讓一切消散,才是正解。 這好像是讓我描述一個普通的朋友,可以非常確定的說出對她/他的好。 而讓我去說說一個至交的朋友,卻隻是笑笑,她/他就那樣吧。

寫過早吧,寫砂鍋吊子煨藕湯,寫應季的菜薹吧,那些都是留在我記憶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是呀,美食,有誰不愛。

可心中住著一碗螺螄粉的人,無法參透熱幹麵的香,心中念叨著熱幹麵的無法理解雲吞麵的筋道,每個人心中都住著他們從小習慣的味道,和那味道裏牽連著的記憶。

我跟中國超市的老板說,你們可以進到“粉藕”嗎?煨湯用的蓮藕,要粉的。脆藕隻可以做小炒。福建老板一臉熱情的說:我們這就是最好最新鮮的蓮藕了。哎, 明明知道會有雞同鴨講的結果,卻還偏偏不死心。

武漢的蓮藕,有很多種吃法。最常見,就是蓮藕煨排骨湯,這藕必須用粉藕,脆藕無論燉多少個小時都是無法變的粉糯。 脆藕可以糖醋,可酸辣,可以搭配各色新鮮食材做荷塘小炒,還可以做幹煸藕絲,好像幹煸土豆絲那樣。以及,武漢人節日必備的藕夾。鹵藕,最好在市場買現成的,家裏做不出那個味道, 賣家動作嫻熟的把鹵好的藕在客戶麵前切片,然後扔進一個大鋁盆裏,加入秘製的調料,像大師傅顛鍋那樣,把藕片拋入空中畫一道完美的弧線,再不偏不倚的盡收入盆中。這鹵藕如後麵全國流行的鴨脖子一樣,是多種混合香料的載體,加上它自身的甜香,好吃到停不下來。哦,別忘了藕帶,這是baby階段的蓮藕,開水炒一下,涼拌,酸辣爽脆。

武漢的紫菜苔,是秋冬季,其他蔬菜都下市後的一絕, 屬洪山區的鍾聲菜苔為最佳,所謂鍾聲菜苔,就是聽著寶通寺的鍾聲長大的菜苔,是開過光的。 我曾經和大學室友玲玲一起去過寶通寺,特意逛了山腳下的菜園子,買了捆據說是馬上要送去坐飛機專供北京首長的菜苔。我們平時不買菜,隻知道吃的人,並看不出什麽好壞和講究。 我們拿著這困菜苔,去玲玲外婆家裏,加醋加辣,蓋上鍋蓋,悶得爛爛的。真正懂吃菜苔的人,看到這裏,要說我們暴殄天物了, 這麽好的菜苔,應該快火炒出其鮮,嫩,脆。 可是,我更愛吃的就是這燉得軟糯的菜苔,還有隔夜的菜苔,也是因為它浸潤了一夜的酸辣,更加入味了。曾經有家全國連鎖的湖北餐廳名字就叫: 紫菜苔。 廣州當時有一家在海珠區,離我住的地方很近,常去。 每次去必點紫菜苔,無論是炒臘肉,清炒,還是酸辣,都再也沒有在玲玲外婆家做出來的味道了。

武漢的“過早”,種類豐富, 滿是那濃濃的煙火氣。早餐點都集中在一條街上,或者一個市場。 每個早點的全套製作過程都在食客的眼前,讓人眼花繚亂,又一氣嗬成。 在混合著油煙和水蒸氣的煙霧繚繞間,是排隊等著食物出鍋的食客們,淡定地聊著天,或者指揮著店家:多放點芝麻醬,不要蔥,…

除了大家熟知的熱幹麵,武漢的特色小吃還有,炸麵窩,炸苕(紅薯)窩(我的姓“邵”和苕同音,在武漢話裏,“苕”等同於“傻子“,講究一點的人會避開我的姓,也有人會開玩笑的叫我”那個, 小苕呀。“), 把調好的麵澆在一個中間高,一圈凹陷的勺裏,撒上十來粒芝麻,放在油鍋裏炸,炸出來的麵窩,中間薄脆,一圈外酥裏糯。

米粑,是用發酵後的米漿,攤在一個平麵的厚原鐵盤上,一攤就是兩個,起鍋時兩麵一夾,就是外酥內軟的米粑, 口感酸甜,這是發酵後產生的天然味道。

每個過早攤,都一定有豆皮,一口1米多寬的大鍋,架在一個大爐子上,攤一張巨大的雞蛋和豆粉漿做成的薄餅, 上麵鋪上一層糯米,再澆上混合了豆幹丁,肉丁,炸菜等的肉湯。肉湯浸潤進糯米裏,軟糯鮮香如食肉,下麵的豆皮在文火的煎烤下,香酥可口。我因為不吃肉,所以,並不吃豆皮。但是寫武漢的過早,不能不提豆皮。

還有其他地方也常見的早點: 油條,油餅,胡辣湯,燒餅,水煎湯包,小籠包,等等。 更有新式的早點,比如,藥檢學校門口的“炸甜甜圈”,我就是為了吃這個,常去藥檢找高中同學玩。

早餐裏,我的最愛是學校北區市場的餛飩。不吃肉的人怎麽吃餛燉?因為這個餛燉裏幾乎沒有肉。薄薄的餛燉皮,在沾了一點以香蔥為主肉漿為輔的筷子上一裹,一折,抽出筷子,扔進鍋裏,速度飛快過機器,動作嫻熟如機器,絕對不會多給一點料。這餛燉的講究都在湯裏,那濃濃的白湯是用新鮮的豬腿骨熬製的,碗裏放上胡椒粉,香油,蝦皮,紫菜,澆上一碗白湯,再放入煮好的餛飩,按各人口味自己撒上蔥花,香菜,醋和辣椒油。  這樣折出來的餛飩是三角形的,每一個都清晰可見三角尖尖裏麵的翠綠,薄薄的麵皮如散開的金魚的尾巴,漂浮在湯裏。 北區離我的宿舍遠,而且這個餛飩攤總是排長隊, 我隻有周末或者是早上沒課的時候才能吃到餛飩。

除了過早,宵夜也很值得懷念。特別是那 3塊錢一份的麻辣蝦球,蝦球是把小龍蝦的頭和鉗子去掉,隻留了尾巴,做熟後團成一個球,故謂之蝦球。 現在餐廳都賣整蝦了,用蝦頭來撐起份量,當年那3塊錢一份的蝦球,估計抵現在一大盆整蝦。 麻辣蝦球的黃金搭檔是冰鎮綠豆湯。 一口冰爽,一口辣,吃完還不忘舔舔手指頭。

燒烤裏,我最愛的是烤臭豆腐幹子。撒上孜然粉,辣椒粉,和芝麻。 那時的我,還無法消受最受歡迎的,烤雞爪,雞軟骨,肉串等。雞爪,我是在很多年後才終於鼓足勇氣嚐試的,為的是膠原蛋白。

還有鹵串,鵪鶉蛋,海帶,藕串等,宿舍裏其他人都以鹵雞腿為最高級,雞腿無論是在男生還是女生的詞典裏,都等同於獎品和獎勵。我的最愛是蘭花香幹,兩麵劃了斜紋的香幹,炸起泡後,在那匯聚了各種食材的多年老鹵湯裏,如同海綿一般吸足了味道,撈起,淋上一勺辣油,咬一口,湯汁四溢。

四季美的湯包,也是武漢人的驕傲,但我吃是浪費,因為我會把餡兒倒掉。不吃肉的人寫食物,必然很多缺失。 武漢的美食,還是讓吃肉的人補上另外一部分吧。

隻寫了一小部分,就2000多字了,還沒有談這美食後麵的鏈接著的故事呢。 是我太絮叨了嗎? 還是我在用這種絮叨,掩蓋著我真正想寫的東西。

武漢的市井,池莉和方方已經刻畫得入木三分,他們的底色是對這個城市和芸芸眾生的熱愛。我呢? 我總是說自己是“逃離”武漢的。逃的是不如意,是委屈,是無所適從。不曾離去的是刻進這個城市的記憶。

是在長江大橋上,一個少年,對著長江,許諾, 他將騎著自信車,帶著他的哥們兒,浩浩蕩蕩的跨過長江大橋,來迎娶我。   

是在餛燉攤前,那個少年投過來的熱烈的眼神,和我強作鎮定的表情下麵,如餛飩湯般翻滾著的心情。

是因為一碗沒吃完的熱幹麵,被初戀訓斥浪費而導致的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