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葉琳開始準備搬家。她準備了幾個搬家的紙箱子，上麵分別寫了主臥，航航房間，書房，廚房，她開始整理衣物。

“你這也太早開始準備了吧？”春陽揶揄道。

“怎麽早？不早了！也許再過兩個星期就可以過戶，過戶後不久就可以搬家了。"葉琳的額頭上沁出細微汗珠，她正坐在床上折疊衣服，仰起頭看著春陽問道："貸款的事怎麽樣了？"

春陽遲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說道：“我正在辦。。。”

葉琳依賴性也很重，比如管賬這事，數學係出身的春陽對於數字天生敏感，而葉琳一看見那麽多的賬單就頭暈，所以一直都是春陽在管賬，申請貸款這事也就責無旁貸地落在了春陽身上。

這一個星期，是葉琳記憶中最為快活而忙碌的一個星期。一晃就到了周五，這天春陽很晚才回到家裏。

春陽回來的時候，臉色非常難看。

“你去哪了？”葉琳正坐在一個小矮凳上整理搬家衣物，她抬起頭來問道。

“朱宏家裏。你知道，楊麗病了，病得很嚴重。。。”

春陽初到美國的時候，跟朱宏一家合租，住在一個離地鐵站很近的公寓，有時地鐵風馳電掣地開過，還會隱約感覺到房子的震動。這裏房租便宜，而且對於沒有車的春陽來說，坐地鐵最為方便。

朱宏比春陽早到美國一年，正在讀博士學位，一顆花白頭發的腦袋，老是笑眯眯的眼睛。他是少白頭，看著見老，其實隻比春陽大兩歲。當時朱宏的老婆楊麗懷孕了，每天挺著個孕肚去餐館打工。

朱宏有輛老舊的二手破車，他們每次出去買菜都會捎帶著春陽。後來朱宏陪春陽買了一輛二手車，教會他開車，陪他考駕照，幫助春陽走出了在美國獨立的第一步。楊麗是個北方女子，若在廚房裏做了餃子包子，常常會給春陽留上一盤。春陽一個人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他們給了春陽最初的溫暖。

葉琳來美陪讀後，春陽就搬出去單住了，所以葉琳跟朱宏他們並不熟悉，偶爾在派對上見到過他們。朱宏隻有一半獎學金，他們的日子一直有些辛苦，節假日時夫妻會雙雙出去打工，所以參加聚會的次數也不多。不過春陽念舊，有時還會去看望他們。葉琳聽春陽說起過他們的事：朱宏畢業了，找到工作了，楊麗還在餐館打工。前些日子又聽春陽說：朱宏丟了工作，楊麗生了癌症。

“唉，正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一家太倒黴了！現在怎麽樣了？朱宏找到工作了嗎？楊麗身體好點了嗎？”葉琳同情地問道。

“沒有，朱宏還沒有找到工作，楊麗在做某種特殊的治療，倒是有些效果，隻是因為朱宏沒有買COBRA，治療費用非常昂貴。”

“那她不如回國去治療吧？”

“好像國內還沒有這種治療手段。。。”

“那他們也是蠻慘的。。。”葉琳感歎道。

春陽看著葉琳，推了下眼鏡，神色凝重地說：“我要跟你說一件事，你一定一定不要生氣。”

“什麽事？”葉琳警覺地問道。

“我。。。我。。。”春陽欲說又止。

“什麽事，你說啊！”葉琳急了，她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借了兩萬塊前給朱宏，為了給楊麗治病。。。”春陽終於艱難地啟齒道。

“什麽？！”葉琳倏地一下站了起來，她起得太猛，矮凳翻倒在了地上，她厲聲問道：“你居然沒有跟我商量一下就借錢給了別人？！”

“那天他們來找我借錢，他們哭訴著哀求，以前他們待我也不薄，看見他們那麽難，我實在不忍心，就借給他們了。那時你還沒說起要買房子的事，我想我們也不差這兩萬，就先給他們救救急。。。”

“那你無論如何也應該跟我商量一下吧！這是我們家的錢，不是你一個人的錢！你也太過分了！太不尊重人了！那現在房子怎麽辦？航航怎麽辦？”葉琳氣得嘴唇哆嗦不已。

“對不起，房子。。。房子好像是一時買不了了，我有嚐試找過好幾家貸款公司，可是都要求Down Payment至少百分之二十，這個星期我也是一直在想辦法，想找人借錢，但是都行不通。。。今天我又去了朱宏家，本想看看是否能把借給他們的錢要回來，可是看見楊麗痛苦的樣子，看見他們窘困的樣子，我真的說不出口。。。”

“你跟他們說不出口，跟我就說得出口！在你的眼裏，到底誰更重要?！”

“這個不一樣吧，他們是要錢救命，我們隻是一個房子。。。我們不能那麽自私見死不救吧。。。”

葉琳一聽這話就炸了：“見死不救？你倒真會扣帽子！他們來美國比我們早，會沒有存錢？他們有親戚有朋友，非得就靠你一個？！”

葉琳氣得胸脯一起一伏：“你高尚，你無私，你願意做慈善，也不掂量下自己幾斤幾兩，我們攢的這些錢是多麽的不容易！到美國的前兩年，連蝦都舍不得買，吃了多少雞腿，吃的我都要吐了！我懷孕的時候嘴饞，可是什麽零食都舍不得買，就吃最便宜的香蕉！這些年我們做什麽都精打細算，你倒大方，兩萬塊錢就送出去了！航航在這麽差的學校被欺負你看不見？條件這麽差的公寓房我們還要住多久？你這種大善人根本就不該結婚！”

葉琳想到自己喜歡的房子已經無望，航航換學區的事也沒了著落，她越想越氣，把春陽的枕頭被子扔到沙發上：“你一個人自己去過吧！”

世上最殘忍的事之一，就是在夢想近在咫尺、觸手可及之時刹那間成為泡影，如同鮮花未及盛開便遭暴雨摧殘枯萎，彩虹隱約初現便被狂風吹散殆盡，而這狂風暴雨卻都是來自自己的丈夫！葉琳的世界從五彩繽紛瞬間變得黯然無光，巨大的失望漫上心頭，她關上房門，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這一個晚上葉琳和春陽都沒有睡好。他們家的沙發是撿來的花布舊沙發，又軟又窄，躺在那兒腰塌陷了下去，很不舒服，春陽輾轉反側無法入睡。葉琳躺在床上也是一直在流淚，春陽不跟她商量就借給別人那麽大一筆錢，害得她房子和學校的事全都落空，這件事確實傷到她了，結婚以來所受的委屈一股腦地全部湧來上來。

葉琳自小家境不錯，生活優渥，而春陽的原生家庭較為貧困，對於物質的要求也低。他們到美國之後，一直過著非常簡樸的生活。記得有一次葉琳花了八十美元去燙了個頭發，春陽就不太高興，一直說葉琳燙發不好看。他對葉琳說我們在美國舉目無親，需要攢點錢以備不時之需，葉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漸漸也學會了省吃儉用。他們的家具大多是撿來的，葉琳平時的衣服也都是Walmart這樣的低價商店買來的。葉琳回看自己結婚這幾年，這都過得什麽日子，她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整個周末，一家人都過得極其壓抑，葉琳甩著一張冷臉，春陽也很沉默。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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