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裏的孫鳳 (67)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4-06-09 17:16:16

孫鳳第一次見到李唐的時候,他正坐在一堆書後邊,隻露出一個頭,丹鳳眼,瓜子臉,秀挺的鼻子,孫鳳還以為是個漂亮女生。等李唐一站起來,孫鳳唬了一跳,心說這麽粗壯個大妞。

李唐話少,從不跟孫鳳交談。邱老師給兩人上課的時候,孫鳳和李唐也是東邊一個西邊一個,坐得很遠。第一個周六的中午,補習了一上午物理的孫鳳和李唐,誰也不理誰,一前一後從高三樓的物理實驗室往食堂走。

到了食堂門口,孫鳳驚訝地看見何偉何琪父女兩人正等在那裏。

原來,何偉知道孫鳳將要連著三個周末不去自己家,就跟何琪說孫鳳參加這麽高強度的考試,更需要吃有營養的東西,便決定周末做好營養餐給孫鳳送來,以行動支持孫鳳。

孫鳳很感激,差點撲進何偉懷裏叫爸爸。父女兩個不想耽誤孫鳳寶貴的時間,說了兩句就告辭走了。

不用排隊,孫鳳利索地吃完飯,就回到教室趴在桌上小憩,等著下午的課。

李唐吃完午飯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孫鳳窩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側臉趴在一本打開的書上睡覺。她紅紅的嘴唇微微張著,被擠成一個橢圓形。粉白細膩的臉閃著瓷光。初秋的陽光斜入,打在她順滑的長發上,二者流光交映,有些炫目。窗戶半開著,窗外一脈青枝橫過,枝上兩隻金翅雀啾鳴對唱。柔風吹進來,撩撥著孫鳳垂在臉上的一綹發絲。發絲翩躚起舞,輕靈應和,清姿婉轉,撩人心扉。

這樣的一幕,讓一個男孩子的心猝不及防地變成了一個男人的心。李唐坐在隔開兩個桌子遠的位置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樣的孫鳳,被那一縷與清風共舞的發絲撥動著心弦。

忽然,李唐注意到一絲口水在孫鳳的嘴角慢慢冒了個頭,他的心跟著緊了起來。

他擔心那口水流下來會濕了書,暈了字,他很想走過去擦掉。

於是他站了起來,走到孫鳳麵前。抬起一根手指,伸出去,卻停在空中,想了想,又把手指彎曲,湊到孫鳳嘴邊。不知道為什麽,李唐的心突然抖得厲害,手也跟著晃得厲害,額頭上冒出一層細汗,於是,他收回了手指。

李唐決定放棄,轉身坐在隔著過道的一個座位上。怔了片刻後,卻無法抑製自己不去看孫鳳,再抬頭時,就看到那滴口水亮晶晶的似乎又大了一點兒,便忍不住昏頭昏腦地再次站了起來,走過去,重新彎了手指,伸到孫鳳嘴邊。雖然手還是有些抖,卻比剛才好多了。但別的東西吸引了他:好嫩的皮膚啊,象剝了皮的熟雞蛋!又嫩又滑。又像剛出鍋的嫩豆腐,還冒著香氣。

到底會是什麽感覺呢?李唐頭暈目眩,情不自禁地把手指貼在了孫鳳臉上。

孫鳳閉著眼睛,砸了咂嘴,又無意識地抬手在臉上掃了一把。

嚇得李唐瞬間清醒,血倏地湧了上來,心也幾乎跳了出去。在兩隻手相碰前的刹那間閃電般抽回自己的手,隨即急忙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失魂落魄,如在夢中。

驚濤駭浪還沒有退去,門開了,邱老師走了進來。李唐忙低下頭看書,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可他知道,自己的臉滾燙,一定紅的很可怕。

船過水無痕,但孫鳳這艘小船,在這天的中午,於李唐沉寂十七年的心底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整整醞釀了兩天,終於在周三晚上補習課中間休息的時候,主動跟孫鳳搭訕,“你好,我叫李唐,你叫孫鳳吧?”

孫鳳驚得在心裏狂笑起來,廢話,老師天天李唐孫鳳、孫鳳李唐地叫,結果你現在才知道我的名字?就這智商,還參加物理競賽?

但孫鳳臉上卻神色自若,自認為很得體地伸出手,故意逗他,“你說對了,我叫孫鳳,原來你就是李唐?很高興認識你。”

李唐的臉紅到耳朵根兒,越發的象個女生。

孫鳳心裏的小魔鬼忍不住跳了出來。小魔鬼很想挑起李唐的下巴,說一句:“好靚好壯個大妞。”

但小魔鬼還沒動手,李唐又說話了,“你也住後麵宿舍嗎?”

全是廢話,一句有用的沒有,全校孩子都住宿舍好伐,我不住宿舍我掛樹上去?但作為一中的孩子,咱不能沒禮貌是吧,於是孫鳳說:“是,我住在宿舍,請問你住哪裏?”

李唐的臉象剛從染缸裏撈出來的紅布,甚至還滴答著紅汁兒呢,“我也住宿舍。”

談話到此結束,因為實在進行不下去了。

在前一天晚自習兩人交流的鋪墊下,周四晚自習的課間,李唐又來跟孫鳳說話,“孫鳳,一會上完課我們可以一起回宿舍嗎?”

孫鳳暗想:為什麽要跟你一起走,跟你一起走還不得悶死我?“這天高氣爽的,我喜歡一個人慢慢走,慢慢走,慢慢走。”孫鳳心裏的小魔鬼想惡作劇,於是越說聲音越輕,眼睛還半閉半睜,好像很享受的樣子。孫鳳暗自祈禱:千萬別告訴我你自己走會害怕,千萬別!

李唐小聲說道:“孫鳳,我從小就怕黑。”頓了頓,又解釋了一句,“我小時候受過驚嚇。”

孫鳳唰地瞪大眼睛,探照燈似的鋥亮,“你害怕?你想讓我保護你?”

李唐的臉又變成了紅布,輕輕點點頭,“嗯!”

一出樓門,孫鳳就意識到怕黑隻是個借口。因為正值晚自習結束,操場上熙熙攘攘,人流從各個教學樓湧出,流向宿舍樓。

李唐也同時意識到了這點。

看破局的和露了餡的,一起局促不安起來。

沉默,隻有沉默,也隻能沉默。內心波雲詭譎,外表嬌傻癡憨。

這夜的風有些溫柔,樹上的葉子簌簌地輕語。這夜的月亮大而朦朧,如霧,如雨,如紗。這夜的白樺樹泛著藍瑩瑩的光,樹幹上的黑斑仿如無數雙眼睛,默默地關注著滿園的青春。

這夜的校園有些不同。

孫鳳與李唐,沿著青磚甬道,象兩個吵嘴之後誰也不理誰的小情侶,從高三樓物理實驗室悄悄地往宿舍走。

高三樓在宿舍樓的東邊,而宿舍樓大門在大樓西邊。因此從高三樓回到宿舍樓,需要檢閱一樓的每個房間。一樓住的都是男生,室內雜亂不堪,且幾乎不掛窗簾,所以檢閱起來既費眼睛又費神,自己給自己找尷尬。

“你就是個蠢貨!弱智!白癡!”一聲尖利的女聲劃破夜空,毫無征兆地闖進孫鳳的耳朵。

啪啪啪!

有過經驗的孫鳳立刻辨認出那是巴掌扇在臉上的聲音。她停住腳步,望向最東北角上的窗口。

一個掛著碎花窗簾的窗戶,非常突兀。孫鳳想起,那是胡敏與母親的宿舍。

“你高二的物理都學完了,竟然還考不過孫鳳!她都過了初試,你卻被唰了下來,你是不是故意氣我的?”

哈!提到了自己?孫鳳走過去,站在窗邊。

李唐跟了過去。

孫鳳不想朋友的私事被外人勘破,於是對他說,你自己先回宿舍吧。

“說話啊,就知道哭,哭有什麽屁用!你說你如果這回能參加國際物理競賽的話,明年就能提前一年進少年班。你真是個豬腦子,我給你打算的再好,你自己不爭氣,我也是白費,氣死我了。”憤怒母親的聲音。

李唐轉身離開。

啪!說話!

你讓我說什麽?你以為奧林匹克競賽就隻是考書本上的知識?就是三年物理全學完,也未必能答對一道題。你啥也不懂,就知道埋怨我。

謔!你考的不好,還敢強嘴!

我本來不想說,是你逼著我說的。

我是讓你說你自己,不是讓你說我。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大,你就這麽對待我?我放棄了改嫁,放棄了工作,放棄了一切,全都為了你,你就這樣報答我?你個白眼狼!

一聽白眼狼三個字,窗外的孫鳳先激動起來,她抬手剛要敲窗,就聽胡敏說道:“有一樣東西你一直不肯放棄。”

沒有聲音。顯然女兒的說法出乎了母親的意外,但很快她就重拾信心,語氣堅定地問道:“為了你,我連命都不在乎,還有什麽不能放棄的?”

“你什麽都肯放棄,可你就是不肯放棄對我的控製。”胡敏稚氣未脫的聲音飽含無奈。

“說的好!”孫鳳大聲叫道。

簾子唰地扯到一邊,窗子嘩啦一聲翻開,一張怒氣衝衝的臉出現在孫鳳麵前。“又是你,我家胡敏就是讓你帶壞了,學會了偷懶強嘴。”

孫鳳來了脾氣,揚起臉對峙,“我想帶她可也得有機會啊。你就是個牢籠,把女兒關的死死的,她沒有朋友,沒有自由,她才十三歲,活的比你還老氣橫秋。你就是一個不肯讓殖民地獨立的變態宗主國,胡敏唯一的出路就是造反,發動獨立戰爭,不來硬的不行。”

“沒家教的毛孩子,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媽的,滾蛋!”胡敏母親原來也是個有誌向的,卻被上山下鄉耽誤在了清水縣。鬱鬱不得誌讓她越來越焦躁,也越來越粗俗,竟然跟一個女兒的同學對罵起來。

“你連我的話都聽不懂,還好意思當胡敏的人生導師?”

不少人停住腳步,站在外圍看熱鬧。

胡敏母親有些下不來台,雙手一伸,關上窗戶,又拉上窗簾,隨即就聽到啪的一聲,“還不趕快去看書,今晚一點鍾之前不準睡覺。”

媽的,又打人!當父母的都這樣不講理嗎?孫鳳氣瘋了,她從樹下的圍圃中撿起一塊鵝卵石,又抓起一把土,手一揚,石頭飛向窗戶,喀喇一聲碎屑飛濺。

窗戶很快再次打開,人頭剛一探出,一把沙土來了個天女散花。

孫鳳轉身就跑。剛跑兩步,一隻大手拉起她,一起往宿舍門口飛奔。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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