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裏的孫鳳 (58)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4-04-07 17:39:10

“大宏在家嗎?”尹村長剛一進院子就喊了起來。

 

大宏當然在家,冰天雪地的不呆在家裏幹什麽?村部是全村唯一的公共場所,又是個不怎麽招人待見的地方,除了開會就是開會,找個人當眾批評幾句就算是創新了。夏天還好一些,村頭村尾拿個板凳,坐在一起張家長李家短地聊個閑篇,也好歹解解悶兒。而大冬天的,村裏沒有活幹的時候就隻能窩在家裏死熬光陰。

大宏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大個,黑索索的臉上一對四處閃躲的小眼睛。他遲疑了一下,才握住了齊嘯伸過來的手。

三個男人上了炕,大宏的老婆上了茶,擺上瓜子,就退了出去。

尹村長又把大宏的勤快能幹誇了一遍之後,才說了此行的目的。

大宏臉上一直掛著缺斤少兩的笑意,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嘰裏咕嚕地亂轉,兩隻無處安放的手像是剛從鄰居家借來的,怎麽看怎麽別扭。直到清楚了齊尹兩人的來意,他的笑意才真切起來,眼珠子也立了定。

他從煙盒裏抖出一支煙,一手遞煙,一手點燃打火機,湊到齊嘯嘴邊,“難怪小兄弟年紀輕輕就有大作為,原來是鎮長兒子,來來來,請吸煙。”

第一口煙吐出來,三人之間的距離模糊了不少。“是這,這山貨雖然都是老天爺白給的,但樣樣也不是容易來的,蚊蟲叮咬爬山過坎還都是小事,碰上野獸那可是連命都懸呢。山狼和野豬最多,哪兒哪兒都是。運氣差的話還能碰見山豹和熊瞎子。尤其是熊瞎子,比狼可難對付,那玩意兒虎了吧唧的不怕人,真給你來硬的,一巴掌能把人腦袋給扇飛了,一屁股能把人坐成爛泥。提著腦袋費了牛勁采集那麽一星半點山貨,逢年過節,請客送禮也都用的差不多了,哪裏還有富餘去賣?再說,就是想賣也不知道去哪裏賣,就算是有路子,去鎮上縣上賣了,山高路遠,刨去車馬住宿人工,也剩不下啥了,還有什麽意思?”說起山貨,大宏的手穩當了許多。

難怪人家進出口公司說有多少要多少,難怪守著大山卻沒有人幹,難怪最後落在我齊嘯頭上了。

“哥,你就直說。”齊嘯年輕,沉住氣對他來說還太早了些。

“我的意思是說,咱要是親朋好友來往,那絕不跟錢沾邊。但咱要是談買賣,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那就先得把錢字擺在頭裏。你說是不是,齊兄弟?”這次大宏的笑沒有偷工減料。 

齊嘯暗暗鬆了口氣,能談錢就成。“那是自然。做生意就得按照規矩來,要不然長不了。”他隻是樸素地認為行有行規,萬事得有章程,否則都是短命鬼。但具體都是些什麽規矩,他一時還說不上來。

“山貨中最多的還是蘑菇木耳,蘑菇種類太多,咱就說木耳吧,齊兄弟你能給什麽價?”

雜貨店老板提醒過齊嘯,說做買賣永遠不要先報價,先亮了自己的底牌,那就被動了。他抬起食指,敲了敲香煙,一大段煙灰掉落進一個被臨時抓來當煙灰缸的粗瓷碗裏。

大宏的小眼睛被皺紋和睫毛攪成一團,分不清了主次。

尹叔用餘光瞟瞟這個,再掃掃那個,然後把煙湊到嘴邊。

齊嘯深吸一口,再慢慢地吐出來,煙浪在他嘴邊翻滾。

三張嘴,三支煙,三種心思。

齊嘯把煙屁股按進粗瓷碗裏,“大宏哥,除了自家用的,你每年能剩下多少斤木耳?”

“這得看你出什麽價錢?”大宏也把煙屁股按進粗瓷碗裏。

“怎麽講?”

“你看看這大山,冰天雪地的,一年到頭隻有不到五個月的時間能進山。而且進一趟山不容易,既是體力活,又是技術活,更是冒險活,就算收回來,晾曬儲存還是個麻煩活。我們夾皮溝還好,離鎮子近,去鎮上當天就能一來一回,不用住宿也不太花時間。但離嶺鎮總共也沒有幾個人,能有多少消耗?沒消耗價錢就上不去。如果走遠些去縣城,價錢是高一點兒,但去掉車馬住宿人工費,比賣在鎮上還不如。前前後後這麽費勁折騰下來,結果掙不了多少,誰還願意幹?所以大家夥兒夠自家吃的就行了。但凡懶一懶,誰也不想進山遭罪。但要是價錢好,不愁銷路,還有賺頭,那就不一樣了。”

齊嘯沒有了剛才的慌張,因為他明白了大宏一遍兩遍地強調采集山貨的千難萬險,目的是要個好價錢。“哥,咱先把價錢放一邊,你最多一年能采多少斤木耳?”他穩了下來,一點一點地按照自己的思路來。

尹叔順著齊嘯的問話,忙搭茬道:“大宏能幹,一年可不少淘澄,能弄個十來斤幹貨不?”

自豪滿溢在大宏的每個笑紋裏,他點點頭,“我要想弄,使使勁一年能弄個二十斤左右的木耳,咱說的可是幹貨。”

齊嘯有些泄氣,他以為漫山遍野都是蘑菇木耳,出門溜達一圈,就能車載鬥量大豐收。沒想到村裏最能幹的大宏,一年也才有二十斤的量。

他快速做著加減乘除,長這麽大第一次正了八經地勞煩自己的大腦中樞。好一會兒之後,他開口說出了價錢,是鎮上最大雜貨店的賣價。他沒有聽雜貨店老板的,他想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

大宏的小眼睛壓扁的球一般嗖地彈圓了,隨即又彎了,然後笑了,“兄弟,你真是個實在人。對實在人咱就用實在辦法打交道,雙方都省心省事。這個價錢還有啥說的,咱沒二話,跟你幹就是了。”

尹叔一臉的不可思議,瞪著齊嘯。

“但我有兩個條件。”齊嘯的眼神一下子長了十歲。

笑意依然掛在大宏的臉上,但明顯分量又不足了,“什麽條件?”

齊嘯看一眼尹村長,“尹叔,你也給做個見證,”又看向大宏,“哥,夾皮溝我隻在你一個人手裏拿貨,至於你的貨是怎麽來的,我不管。咱明著說吧,我給的這個價錢,你就是賣到縣上也拿不到。咱立個字據,夾皮溝所有的貨歸你收,夏秋幾個月你每個月給我往鎮上發一次貨,春冬兩季貨少,你就兩個月發一次,所有運費都算在我頭上。這是一個條件。另外一個條件就是量得上去,要至少是現在的十倍。”

尹村長和大宏同時伸長了脖子,臉上轟隆隆掀起驚濤駭浪,發際線被嚇得都後移了兩寸,“那可幹不來,那可幹不來!”大宏的頭搖得線條都虛了。

齊嘯笑了,“哥,我給你的價錢去掉兩成,村裏會不會還有別人幹?”

尹村長與大宏幾乎同時開口,“那當然會!不用出村找買家找銷路,坐地就能隨時賣,價錢又高,比去縣上給的價錢還高。你看咱們村,個個閑的腳都生根了,有錢賺誰還願意閑著,五脊六獸地閑呆著,滋味是那麽好受的?誰天生也不是懶人,誰天生也不是傻子,隻要有出路,誰願意天天憋屈在家裏?我敢說,按兄弟給的這些好處這些賺頭,一開春,雪一化,人就都進山裏淘澄了。”

“我聽說山貨不等人,不去采最後就是爛在山裏。哥,那我給你算筆賬,不用多,村上有十個人象你這樣的,那不就是十倍的量?再算算你的進賬,每個人你賺兩成,十個人就是兩個你,是不是?咱除了自己能幹,還能讓別人幫自己幹,才能賺上錢不是?”

大宏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透,他轉身下地,去孩子屋裏拿了紙筆出來,交給齊嘯。

在尹村長的見證下,齊嘯與大宏草簽了個代購合同,木耳,蕨菜,黃芪,常見的幾種蘑菇,野生幹果,靈芝,樺樹茸等等,他把能記住的種類名稱及相對應的價錢全寫了上去,“哥,有些價錢記不住了,你看暫時先這樣行嗎?”

大宏一擺手,“光蘑菇就有十幾種,你哪能記得來?不用擔心,咱既然拴在一起了,就得互相信任,兄弟你是個實誠人,一定不會虧了我的。你就負責一件事,把咱夾皮溝的山貨賣出去,剩的事全交給哥。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弄的服服帖帖,不讓你多操一點兒心。至於山貨,你也放寬心,啥好東西我都能給你淘澄來。這大山就是個聚寶盆,隻要不惜力,要啥有啥。野山參我都能每年給你請幾棵。”

天已經黑的透透的了,出了夾皮溝,車子就完全沒入黑夜裏,仿佛一個發光的甲殼蟲,在巨獸一般的大山裏爬行。

齊嘯搖下車窗,一邊開車,一邊朝大山叫喊:“孫鳳!孫鳳!孫鳳!咱們要有錢了,到時候你愛買什麽買什麽,你想怎麽花怎麽花,你要想著給我省錢,我收拾你!你聽到沒有?說話!”

“不過咱還得等等,大宏說了,現在家裏都沒有貨,也不是個好時候,等開春後,他就帶著願意幹的村民進山淘貨,然後再發給咱們。鳳,再等等啊。”

大山的回音被呼嘯的風吹地七零八落,但齊嘯還是零星聽到了一些,他開心極了。

車燈照在路上,很快被黑暗擋了回來,齊嘯雖然極度興奮,但也知道小心駕駛,所以車子開的很慢。

一些綠瑩瑩的光點出現在前方,齊嘯知道那是野獸,急忙把車窗搖上來。走近時借著車燈的光,他看出那是一群狼。

他並不害怕,還朝它們大喊:“看什麽看,沒見過帥哥?媽的,現在狼都不怕車了嗎?”

齊嘯剛一進院門,他母親廖新蓮就從屋裏迎了出來,“你說你上哪裏去了,啊,你都要把我和你爸急死了。整個鎮子都找遍了,連個人影都沒找見,你到底去哪裏了?”

齊嘯走上前,摟住母親的肩膀,“進屋再說。”

齊赫筆直地坐在沙發上,臉色青的都快長出莊稼了,眼神的意思非常明確,就是要殺人。

齊嘯知道,這是父親氣到極點要打人了,“爸,你看你是先揍我呢?還是先審我?”

未完待續
原創不易,未經允許請勿轉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