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裏的孫鳳 (60)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4-04-21 17:13:21

“你學啥我就學啥。”吳城脫口而出,字字斬釘截鐵,卻把自己嚇了一大跳。就這麽說出來了?

孫鳳咯咯笑了起來,“你非跟著我幹啥,跟著我幹沒前途。”

身後的笑聲格外的寒氣森森,讓吳城心裏一激靈。瞬間讓他失去了破釜沉舟的勇氣,也讓他有些慶幸和後怕。他重新穿戴好平日的盔甲,半認真半調侃,“不知道啥叫前途,就知道跟你在一起我開心。”

“那你還老說我欺負你。”

“挨你欺負也開心。”又是脫口而出,是不是又過了?不會嚇著她吧?

孫鳳揪著吳城的頭發一通亂揉,“那我就欺負你。”

吳城對自己頭發的重視程度遠超過數理化,每天認認真真地頂著一腦袋發膠來上課,熏地前排的孫鳳時常咳嗽。此刻,孫鳳正在對他的命根子下死手,發型已成變形金剛的吳城急地大喊:“你住手,聽到沒?孫鳳,快住手!”

孫鳳充耳不聞,繼續蹂躪他的心肝寶貝,吳城最終選擇放棄抵抗,破罐子破摔,“行,你弄吧。隨便弄。”

太陽重重地沉下去,迸出漫天的火星子,紅彤彤的燒出了滿坑滿穀的綺麗與璀璨。

齊嘯腋下夾著一床很有些年頭很有些味道的被子,走進後山村的簡陋村部。

五一多放了幾天假,齊嘯就利用這幾天,天天都在大山裏轉悠。幾個月來,除了靈水村和葫蘆底村,他在離嶺鎮下轄的另外十五個山村都建好了收購點,有專人為他收貨發貨。每完成一個村,他就在地圖上畫上一條線。

就在剛剛,那張覆蓋萬水千山的山貨收購網,最後一根線終於被他畫了上去。

整個離嶺鎮有兩個村子既沒有公路,也不通小火車,就是與靈水村分別隻隔一個小山頭的葫蘆底村和後山村。三個村子連成一線,靈水村居中。他們既是離嶺鎮的東北邊界,也是中國的最東北邊界,與俄羅斯毗鄰。

齊嘯沒有在靈水村和葫蘆底村建點兒的打算,他讓後山村的搭檔負責兩個村的收購。至於為什麽這麽做,他一時也說不清楚,隻是冥冥中就是不想讓孫家知道。在靈水村小火車站,有不少村裏人認出了他,他隻說自己去後山村辦公事。

他的直覺是對的,多年以後他非常慶幸自己的這個做法。

磨了一天嘴皮子,好在最後一切順利。事情談妥後搭檔想讓他住在自己家,齊嘯拒絕了。因為他注意到搭檔家隻有兩間屋子,除了夫妻二人,還有四個女兒。

村部沒有床,唯一的燈泡接觸不良,閃的齊嘯眼睛發花。他將幾把椅子拚成一個四分五裂的平麵,裹著被子躺在上麵,眨眼間便沉沉地睡了過去。任他清風皓月,任他蚊蟲叮咬,任他紅塵滾滾,任他無處不寂寥,都無法讓他醒來。

這幾個月以來他太累了。

牌友們約不到他,飯搭子酒蟲子約不到他,李琛羅淼找了他無數次,他隻回一個字:忙。

沒人知道他在忙什麽,包括他的父母。他依然早晨到鎮政府上班,但應卯後就不見了人影,有時候半夜才回家。到了假期或者周末則更是過分,甚至幾天都不著家,隻是出門前留給母親一句話,下鄉去看同學。

這話也不完全有假,除了找村長,有幾個村子他還是通過高中同學找到了買賣搭子。

離嶺鎮上的買賣人,幾乎都不去政府弄什麽工商注冊營業執照,開門就是生意,關門就是日子。但齊嘯不想這麽幹,他要規規矩矩地做生意,尤其是跟大城市的大公司做生意,得有個樣子。

於是他正了八百地在鎮政府登記並領了營業執照,還囑咐那人別告訴自己的父親。可那人轉頭就去齊赫辦公室打了小報告。

齊赫沒有聲張,隻是在老伴擔心的時候,模棱兩可地勸慰她:行啊,讓他去折騰吧,總好過天天東遛西逛,招貓鬥狗沒個正型。

直到上個月齊嘯收到第一批山貨,他才跟母親攤了牌。之所以到關頭才說,是因為他知道母親最見不得兒子有壓力。之所以先跟母親說,一是他認為父親強勢古板不通情理,而且一心讓自己走行政這條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搞什麽山貨買賣。二是母親最疼自己,心軟好說話,不費吹灰之力就會成為自己的同盟,最重要的是母親管錢。

但這回他算計錯了。

一聽兒子要辭職,廖新蓮立刻就不幹了。一貫溫文爾雅的她神速翻了臉,“不行!堅決不行!可著整個離嶺鎮你找找,像你這麽大的孩子,哪個有你的工作好?又清閑又體麵又長見識。放著好好的預備幹部不當,你去山溝野岔弄什麽山貨?又危險又沒有前途,你怎麽想一出是一出?我可告訴你齊嘯,從小到大凡事我都依著你,但這件事不行,堅決不行!”

人真的是最複雜的,人心真的是最神秘的,預測人心真的是很不靠譜的,這其中也包括自己的母親。

廖新蓮的立場打了齊嘯一個措手不及。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仿佛忘記了她是誰。

見兒子怔怔發呆,母親會錯了意,“別跟我撒嬌耍賴,今天我說什麽也不吃你這一套。”說完,她逃也似地進了自己房間,並快速鎖上了房門。她知道,兒子一央求,自己肯定犯糊塗,所以躲起來最安全。

齊嘯連敲門帶哀告,多年不再說的軟話也用上了,可憐兮兮,軟磨硬泡,恨不得變回繈褓小兒來達到目的。廖新蓮一言不發,咬牙堅持。

母子二人正在隔門鬥法,齊赫回來了。齊嘯忙囑咐母親:不要告訴我爸,然後趁父親還沒進屋,急行軍溜回自己房間。

廖新蓮見了丈夫,一顆心才穩了下來。她對自己沒有信心,所以把希望與壓力交給丈夫,因為她對丈夫有信心。主心骨回來了,就不怕兒子鬧了。她哢嚓一聲鎖上門,把丈夫弄得一愣。

大白天你鎖門幹啥?

噓!噓!小點聲!

咋地?家裏進賊了?

廖新蓮心說,比賊可厲害多了,自己差點就頂不住了。她貼住門縫,聽了聽門外的動靜,然後問道:“你進來的時候看見兒子了嗎?”

“沒有,他回家了?”

廖新蓮將齊赫拉到角落,然後壓低聲音,一五一十地把兒子賣了個底掉。

齊赫沒有如廖新蓮預想的那樣震驚震怒,他隻是平靜地問妻子:“你有什麽意見?”

廖新蓮把能想到的所有極端詞匯,都拿出來表達對兒子的反對,旗幟鮮明,立場堅定。

“孫鳳將來能上大學,你兒子能嗎?”齊赫的第一個問題出來後,他看見了妻子眼睛裏的光快速弱了下去。“孫鳳有前途,你兒子有嗎?”

第二個問題讓廖新蓮整個人瞬間縮了水,弓背彎腰,含胸低頭,失魂落魄。

她何嚐沒有替兒子擔心發愁過。她再沒有見識,也明白孫鳳將來上了大學,就能去大城市幹體麵的工作,就算她不嫌棄兒子,讓他跟著去,可他沒了父親的庇護,在大城市靠什麽立足?

夫妻二人討論了半夜,第二天在早飯桌上拋給兒子一個折中方案,山貨可以幹,但人不能辭職,得給自己留後手。

終歸廖新蓮真要堅持的事,做兒子的齊嘯還是不太想逆著母親。一家三口商量後,很快就統一了意見:還得去找馮傑。

這次馮傑答應得很痛快,因為他不用四處跑貨,不用迎來送往與過多的人打交道。齊嘯答應他,他隻負責收貨,付款,然後分揀,發貨,收錢。最最重要的是,齊嘯這回說的是給他發固定工資,而不是像上次說的要合夥。也就是說自己不用承擔任何風險,更不用出本錢。

這個他願意幹,也自信能幹得好,整個離嶺鎮有誰比他馮傑懂山貨?

齊嘯的山貨公司開在了小火車站邊上,雖然地偏人不旺,卻方便收貨。他每月的工資不再上交母親,而是轉手發給馮傑。

五一過後沒幾天,孫鳳鄭重其事地選了個好日子,由何琪吳城見證,在食堂找了一張相對幹淨的桌子,用一塊錢人民幣扔了七次,最後決定學理科。

何琪有點發懵,“孫鳳,正麵是理科,還是反麵是理科?你都沒提前說好。”

“那要看結果,才決定哪麵是理科。”孫鳳玄而又玄地逗何琪。

吳城明白了,笑而不語。

何琪徹底懵了。吳城開心地用英語敷衍她,“tomato(美音) tomato(英音)。”

這個學期結束的時候,孫鳳的期末考試成績提高到班級第二十三名,因為她終於讓英語及了格。

孫鳳英語及格是個大事件。鄭永覺得是自己慧眼識才。柳老師認為自己生公說法,可使頑石點頭。吳城認為自己一手成就了孫鳳的今天。何偉認為甄理不負所托,沒有愧對他的人民幣。

吳城非要拉孫鳳去校門口小飯店給她慶祝,一起去的自然還有何琪。因為是本學期的最後一天,所以小飯店坐得很滿,幾個長方形桌子全都有人,於是老板讓他們三個象在食堂裏那樣,跟另外兩個小夥子拚桌吃。

那兩個男生戴著一中的的校徽,看桌上的飯菜,已經吃了一半。

剛坐下,吳城就發現其中一個小子盯著孫鳳看,立刻陰沉著臉發飆,“看什麽看?眼睛長毛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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