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裏的孫鳳 (57)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4-03-31 17:18:04

然而,還沒等齊嘯說完,馮傑就兜頭給他潑了一盆涼水。

“這事兒我幹不了。”馮傑說完,往椅背上一靠,把雙臂抬到胸前交叉盤了起來。

這句話如一團棉花,把齊嘯的喉嚨堵了個嚴嚴實實,以至於他想問為什麽,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他把每個步驟都想的細致周到,沒有絲毫破綻,而且可以躺贏,但就是沒有想到,計劃的再好,需要實現計劃的人卻不肯就位。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懵了。

馮傑看一眼死機了的齊嘯,靦腆地笑笑,“我這人天生膽小,得過且過,用我父母的話來說,就是沒有上進心。而且我還不願意到處張羅,更不願意幹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貨真價實的一大盆涼水,把齊嘯心頭燃燒了幾天的那團火瞬間澆滅了。他抿緊嘴巴,眼神虛空,兀自點了點頭。

他理解馮傑說的。自己也是得過且過沒有上進心的人,能躺著絕不站著,能站著絕不走著。人不都是這樣嗎?幹嘛要讓自己處在未知的動蕩之中,又不是吃不上飯!

自己不也是打算著找個搭檔,讓他打頭陣,自己一邊保留著散仙一般的舒服工作,一邊吃著夜草?如果沒有搭檔,自己敢獨自承擔從無到有的一切辛苦與風險嗎?好像很難,好像沒有什麽信心。

馮傑站了起來,“那要麽先這麽著吧,我還有事呢,老婆剛懷孕三個月,離不開人。”

還沒上場就敗下陣來。齊嘯霜打的茄子一般,蔫頭耷腦的好幾天。最終還是給自己打氣:有啥的?不就是一些山貨嘛,一回生二回熟,有半年自己也能成專家了。說整個離嶺鎮沒有誰比的上馮傑,我還真不信了。

離嶺鎮占地七千多平方公裏,卻隻有區區不到兩萬人。其中鎮上將近一萬人,而轄下的十七個林場和山村一共隻有一萬人左右。如果給離嶺鎮一個素描,那就是占地廣袤,人煙稀少,交通不暢。這十七個村落,其中象靈水村那樣隻通小火車的,有六個,既有小火車也有公路的九個,象黃愛書未婚夫所在的葫蘆底村那樣既沒公路也沒小火車的,有兩個。

齊嘯去父親辦公室裏找出一份全省地圖,卻隻在地圖上看見了作為一個小點存在的離嶺鎮,至於什麽靈水村葫蘆底村,拿著放大鏡都沒找見。

他又找出一份離嶺鎮的簡圖,才看到離嶺鎮周圍一些村鎮的名字。

鹿子溝,梨子溝,天馬營,拉拉山,砬子村,靈水村,等等,靈水村?原來靈水村離鎮上這麽遠啊,幾乎就在離嶺鎮的界線上,也在中俄的交界線上。這麽遠,這麽荒僻,自己怎麽就在那天碰上了孫鳳?這比中彩票還難上十倍。這就是老天爺給的緣分,怎麽地?他媽的哪個敢不服?

齊嘯兀自笑了。

幹,幹他娘的,我就不信,我齊嘯一個大老爺們,幹不成一件事?

他準備先把收貨的網點建起來。在每個村子找一個本村的人合作,幫他收貨,驗貨和每月發一次貨到鎮上。網點建起來後,在鎮上開個門臉,把貨按類按質分揀打包,然後統一發往江市。

對,就這麽幹,開了頭就好辦了。他又興奮起來。

雜貨店老板告訴過齊嘯,他店裏木耳的進價是多少,賣價是多少,一進一出他能有三成的毛利。而齊嘯拿到的江市進出口公司的木耳報價,竟然是雜貨店賣價的兩倍。

他沒有做過生意,但也知道大概算一下成本和利潤。房租水電人工運費,這些是成本。出貨價減進貨價是利潤,哈哈,就是這麽簡單。算完之後,他給自己定了個保底收貨價,就是雜貨店的賣價。自己利潤夠了,合作人也有兩到三成的利潤,而供貨的村民拿到的價格也高於以前。三方都有錢賺,不信這事不成。

信心如點燃的二踢腳,刺啦一聲之後,呼地爆了棚。

齊嘯吹著口哨,沒跟父親打招呼就去了夾皮溝,這是離離嶺鎮最近的山村,又通了公路,一來一回兩個小時就夠了。

先蹚蹚路子。

村口兩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小子正扭打在一起,有七八個相似年紀的孩子圍住兩人,又喊又笑地起哄。大冷的天,卻一個個的熱氣騰騰。

齊嘯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問一個看熱鬧的孩子,“咋沒人勸架?”

“勸啥勸,勸熄火了哪還有這麽好的熱鬧看?再說他倆這種打法,又打不死人。”那孩子說。“你哪兒的?”

“我鎮上的。你們怎麽不去上學?”齊嘯又問。

“上學多沒勁。再說我們都已經畢業了。”

齊嘯打量了一番這群孩子,覺得他們也就是初中畢業的年紀。“怎麽沒去鎮上上高中?不去上學也不幹活?”齊嘯說完這話,忍不住想收回來。自己不就是這樣天天無所事事瞎混日子的嗎?隻不過自己念完了高中而已。

“上高中有個屁用?該是個屁還是個屁,屁再衝也上不了天。幹活?你給找活?”那孩子說完,翻了個白眼給齊嘯,然後一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樣子,挪開幾步,站遠了些。

齊嘯又觀察了一會兒打架,覺得表演的成分多於仇怨的解決,而且看那架勢,一時半會兒且散不了,就上車繼續往村子裏開。

這是個比靈水村大很多的村子,但齊嘯也隻開了兩分鍾就到了村部。

村部就是一間平房,開門就能登堂入室。五六個臉上貼滿白紙條的人,正在唯一的一張桌子上打撲克。

牌打的恰在高潮處,幾個人沒有閑暇理會進來的齊嘯。他看看幾個人,紙條把臉遮去了七七八八,實在看不出本尊。

你找誰?終於有人發問了,是那個麵對門口的人。

我找尹叔。

背對著齊嘯的人回過頭來,臉上的紙條皇帝的冕旒一般晃動個沒完。“誰找我?啊啊啊,你是,你是齊鎮長的小子。”他一邊說,一邊將臉上的紙條一把薅了下來,“啊呀呀,你咋來了?是齊鎮長有事?打個電話不就行了,還讓你大老遠的跑上一趟,你看看,你看看。”

尹叔是夾皮溝的村長,去鎮上開會時見過幾次帥氣的鎮長公子,還搭過話。他一見齊嘯,想當然地以為是齊赫有什麽公事派兒子下來交代,沒想齊嘯開口卻說:“尹叔,方便找個地方嗎?我有點事要打問打問。”

尹村長心下鬆懈了一些,暗道私事好私事好,否則自己上班時間帶領村支部打撲克的事好說不好聽。國內國外又沒有啥大事,上麵那幾條精神也反複研究的人都精神萎靡了。不打撲克還能幹啥?

但這些話不能說出口,還是得拿別的話圓一圓,“讀報研究文件,真挺是個累腦子的活,還不如上山護林輕省。他們就提議打撲克放鬆放鬆,這不就讓你撞見了,見笑了啊。”一離開眾人的視線,尹叔忙解釋道。

村支部也沒有個院子,沒穿衣服的流浪漢一般杵在路邊,門口一堆取暖用的柴火垛,就是唯一方便談話的地方。

聽完齊嘯的來意,尹叔忍不住在心裏念叨:年輕人沒經過事,啥事都想的太容易,幼稚的很。嘴上卻說:“好想法,年輕人就是有闖勁,尹叔全力支持全力支持。這麽地,我馬上給你廣播一下,看看誰家有存貨。”

廣播過後等了一個小時,連個人影子也沒見。“天冷,大家夥不願意出門。我再喊一遍。”

“鎮上來收山貨了,不用跑腿不用吆喝,價錢還公道,家裏有存貨想賣了換現錢的趕緊到村部來,要不人家到別的村了。”尹叔用盡丹田之力,喊得嗓子都劈了。

山區山高林密,雖然是個晴日,卻不到晚飯時間就已經暮色四合,天上星光點點,地麵燈光散碎,四圍寒影憧憧。

齊嘯等在村部,看似漫不經心地與尹村長扯閑篇,心裏的毛卻在瘋長。全村人仿佛集體失了聰,四周寂靜的可怕。

“這麽地,我們村有個叫大宏的,是個腦子靈光又吃苦勤快的爺們兒,平時沒事就去山裏踅摸,今兒撿簍子蘑菇回來,明兒弄一筐黃芪回來,後兒拉一車榛子鬆塔回來。保不齊他家有些下剩的好東西,咱去問問他肯不肯賣。”尹村長打破僵局,給齊嘯又出了個主意。

齊嘯的心氣已經被消磨的所剩無幾,垂頭喪氣地本來想打道回府,聽了尹村長的話,便振作了一下精神,去,當然去,保不齊事情就又轉機了呢。就算沒有啥收貨,也沒啥損失不是嗎?

尹村長有一肚子的風涼話想說,但他都按下去了。他早就聽說過這個鎮長公子,每日裏遊手好閑脾氣暴躁,抽煙喝酒打麻將是主業,打架鬥毆招貓逗狗是副業,自己萬一那句話說的嗆了他的肺管子,不是自找不痛快嗎?還是讓他自己邁腳自己摔跟頭吧。啥叫眼高手低?啥叫什麽又高又遠?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