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嘯心下狐疑，暗忖我跟你一個大姨姐有什麽說的？但又不便撕破臉皮，隻好隨她走到院子角落。

比起靈水村，這裏的院子要小很多，而且院牆隻是些半米多高的細木棍做成的柵欄，因此院子裏的一切，路過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孫琳笑盈盈地看著齊嘯，“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孫鳳長的好看？”

齊嘯滿臉問號，但還是點點頭。

孫琳更是笑魘如花，得意地說道：“那是，我們孫家人長得都好看，尤其是一雙眼睛，都隨我媽。但你不覺得孫鳳太小了嗎？她那麽矮，尤其在你跟前一站，就是個毛孩子，你怎麽就看上了她？我真不明白。”說完，眼角一挑，斜瞟著齊嘯。

齊嘯聽明白後，心中忍不住一陣嫌惡，但礙著孫鳳，沒法多說，便抬腿往屋門走去。

孫琳一見齊嘯要走，急忙拉住他的胳膊，“我還沒說完呢。”

齊嘯看了一眼孫琳的手，冷冷地說道：“放開！”

孫琳心中一凜，隨即放開手，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叨叨，“我跟你說，孫鳳啥活也不會幹，連碗都洗不幹淨，還特別傲氣，心又野得不行，她不會老老實實跟你過日子的。”

齊嘯拉了拉大衣袖子，也不看孫琳，沉聲說道：“大姐，看在孫鳳的麵子上，今天這事我就當沒發生，如果再有下次，哼！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知道敢惹我是個什麽後果。不信你整個離嶺鎮打聽打聽，我齊嘯是個善茬兒嗎？”

齊嘯進屋之後，就跟孫讚周蕙告辭，“叔，嬸子，我得回去了，還要帶著鳳去親戚家拜年，這兩天有的忙呢。”

孫鳳還在豐滿她的白雪公主親媽的故事，就聽齊嘯叫她，“鳳，回家了。”

孫鳳一下子醒了神，忙下地穿上鞋。

孫讚周蕙孫惕忙下炕送他們出來。

孫琳依舊站在院子裏，見齊嘯一手牽著孫鳳，一手拿著個木雕娃娃，心裏難受得如滾油潑過。

齊嘯說：“鳳，跟大姐說再見。”

齊嘯帶著孫鳳去親朋好友家拜年，走動了好幾天，惹得孫鳳怨聲載道的喊累。齊嘯也不辯駁，隻是看著她笑。

這個寒假過後，孫鳳給齊嘯的笑容越來越多，對齊嘯也越來越親近，她會毫無忌憚地朝他耍賴，甚至發小脾氣拿東西丟他，也會拉著他的胳膊撒嬌，以滿足自己的各種不合理要求。

那麽，這裏麵有沒有齊嘯最想要的，哪怕是一個萌芽？

孫鳳自然是沒心沒肺地不去想那麽多，她隻任各種情緒在心裏自由地滋長，然後讓這些情緒在齊嘯與自己之間毫無顧忌地揮灑與流淌。因為她的潛意識告訴她，齊嘯會包容她，啥也不會跟她計較。

而齊嘯，則從這一堆紛繁複雜的情緒裏，細細地抽絲剝繭，找出了那麽一絲少女懷春的印記，從而認為自己看到了那個萌芽。

這個發現，讓齊嘯欣喜若狂，他幾乎衝動到要去跟孫鳳當麵表白，但他還是忍住了，明白自己要耐心，不能嚇著她。

齊嘯決心仔細保護好這個萌芽，讓它慢慢長大，長到可以和自己的匹配，長到可以和自己的纏繞在一起，然後和自己的一起經曆風雨。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孫鳳的沒心沒肺與恣意揮灑，都是在她忘記身份的時候。與其說是忘記，可能應該用‘暫時逃避’更貼切。

這個時候，如果孫鳳是一條魚，齊嘯就在她麵前化成了大海。她可以無拘無束，恣意妄為，無邊無界。而未婚妻的身份一旦變成重點被重點的時候，齊嘯就在孫鳳的眼裏變成了魚缸，窄小逼仄，把她擠壓地沒了生機。

還有幾天，就到了孫鳳開學的日子，齊嘯越發不安起來，心裏有一種撕撕扯扯的難受。

到了開學那天，齊嘯要送孫鳳去江市，孫鳳堅決拒絕，“我馬上十六歲了，再讓人送，同學們會笑話我。”

齊嘯無奈，隻得悻悻作罷。

======

開學第一天，宿舍發生了一件大事，胡敏搬了出去。

寒假時胡敏回到清水縣的家裏，剛進門鞋子還沒換，她母親就伸手管她要期末考試的成績。當得知女兒隻考了班級第二十七名時，胡敏母親當即就發了飆，“我不在你跟前，你就天天鬼混是吧，你看看你考了個什麽？你難道就不嫌丟人？你怎麽還有臉回來？”

胡敏辯解道：“江市一中不是清水縣的學校，那裏人人都是尖子生，我能考個二十多名，已經是不錯的了。”

“你個沒出息沒長進的東西，你從小到大從來都考第一，考第二都哭上好半天，怎麽離開我半年，上進心讓狗吃了？”

“考第二時我哭，那是怕挨你的打。”

半年的高中生活，與成績相比，胡敏的勇氣更有長進。從記事起，一句乖巧聽話的好孩子，把她慢慢塑造成了一個唯命是從的考試機器。現在，機器有了自己的想法，她竟然會頂嘴了。

這讓含辛茹苦望女成鳳的母親如何能受得了？

胡敏父親早年去關裏辦事，沒想到竟橫死在異鄉的街頭，至今也沒有破案。母親沒有再嫁，一心守著這個女兒，苦心巴力地拉扯，盼著女兒長大後能出人頭地，好把她從無望的深淵拉上康莊大道。可以這樣說，她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了女兒，把兩條命活成了一條命，把母女關係改造成了連體共生關係。

隻考了個二十七名，還敢頂嘴？

於是敢頂嘴的胡敏挨了母親二十七個巴掌，又響亮，又幹脆，又熟練，又自然。一個習以為常，一個順理成章。

臉腫起來的胡敏沒有一滴眼淚，她看著母親已經發紅的手，腦海裏突然冒出那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寒假還沒過完，胡敏母親就帶著女兒早早回到了江市。學校還沒有開學，她就到教工樓去挨家打聽，然後拎著禮物去找各種型號的領導，要求學校給她一份臨時工，這樣她就可以在工作的同時照顧女兒了。

她的理由很充分，那就是胡敏才十二歲，還沒有能力過獨立生活。

中國的教育很有些急功近利，大學少年班就是其中一斑。社會與家庭齊心協力專注於拔苗助長，成功把無數本應最無憂無慮的孺子稚童，逼成了披星戴月四處趕場子的江湖藝人，而家長們個個成了最擅長時間管理的經紀人。江市一中貴為全省排名最好的高中之一，自然不想在少年班人才培養這塊落下風。可不巧的是，這一兩年竟沒有合適的學苗。現在，十二歲的胡敏作為明日之星，自然受到了校領導的重視。

因此胡敏母親提前準備好的軟硬兼施全沒有派上用場，幾乎沒費什麽口舌就得到了一個在學生宿舍打掃衛生的工作，同時分到了一間宿舍，可以和女兒同住。

開學第一天見到胡敏的時候，孫鳳就注意到了她的無精打采。“胡敏眼裏的光由一百瓦變成了二十瓦。”她悄悄告訴何琪。

一個月不見的孫鳳何琪兩人立刻成了連體兒，她們連續兩晚擠在一個被窩裏，唧唧喳喳說到半夜，氣得班長石梅又要去告她們，兩人才分開睡。

開學第一次去何琪家，孫鳳就把隨身聽的三百塊錢還給了何偉，並解釋說原來不知道價錢，結果寒假家人告訴後，才知道價錢。

何偉看看那錢，沒吱聲，笑了笑便收下了。

所有的事情都在軌道上有條不紊地繼續向前推進，除了正常的上課自習外，孫鳳還有物理興趣小組，還有英語故事會，還有每個周末的何家大餐，以及每個周末在何琪家的毛筆字以及英文補習，所有這些，如籽粒飽滿的向日葵，沉甸甸的充實和美好。

離嶺鎮及離嶺鎮上的人，全被孫鳳拋在了腦後。她又變回了祖父母身邊那個快樂和自由的孫鳳。

但吳城有些不爽，因為他發現孫鳳這次回來，對他沒有以前那麽親密熱絡了。以前他可以對孫鳳拍拍打打，摸頭拉手都可以，但現在孫鳳不讓了，一摸她頭就像炸了毛的烏雞，眥眉瞪眼地對他手舞足蹈。這讓他猶如投資失敗了的商人，不知道是應該追加投資，還是應該抽身止損。

孫鳳返校後的第二周，齊赫去縣委開會，開車的是兒子齊嘯。

趁父親開會的空擋，齊嘯去了清水縣城最大的百貨公司。樓上樓下轉了一圈，他在賣木耳蘑菇的櫃台前停住了腳，問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櫃員，是從哪裏進的貨。

那男人本來已經準備好了笑容，聽完問題後，笑容還沒來得及綻開就以極快的速度枯萎了下去，同時寒風撲麵，“你是幹什麽的？這跟你有關係嗎？”

男人的敵意顯而易見，這讓麵薄的齊嘯有些惱怒，但求到人家跟前，隻得暫且委屈自己，陪著笑臉解釋：“是這樣大哥，我有些貨源，想找出貨的門路，不知道你們負責這塊的是哪位？”

男人的臉越發冷了，“別隨便叫人大哥。鄉下來的吧？”

齊嘯有些壓不住火了，轉身就走。隻聽身後有人叫道：“哎！小夥子，等等。”

他真想置氣離開，但還是停住腳步，悄悄舒了口氣，回頭望向說話的人。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麵相普通，滿臉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