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鳳一雙大眼睛看著他們，覺得莫名其妙。 

吳城笑得涕淚橫流，半天才說：“你說你咋能想到那裏去？就我們這五好青年，還能買黃片？”然後他又賊兮兮地附到孫鳳耳旁，“我們買了啤酒，還有兩瓶紅酒。沒喝過吧？想不想喝？”

孫鳳立刻瞪大了眼睛，小臉也興奮地浮上一層粉紅，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吳城見她那無限向往的神情，忍不住彈了她額頭一下，“瞧你那個傻樣子。”

去鄭永家取鍋和爐子的人也已經回來，拿回來兩個電爐子，兩個大蒸鍋。估計這麽大的蒸鍋絕對不是家用的，而是特意為這類學生聚會準備的。有包餃子的有煮餃子的，一幫半大孩子，嬉笑打鬧，邊包邊煮。但煮好撈起來的餃子有不少破破爛爛慘不忍睹的，全須全尾的大概隻占三分之二，剩下都是開膛破肚或形象醜陋者。

不管怎麽樣，自己包的餃子就是好吃，所以一個個開心地象吃皇家盛宴。

孫鳳何琪正坐在一起吃餃子，吳城端了兩個玻璃杯，杯裏麵是黃褐色透明液體，還滋滋冒著小泡泡。

“孫鳳何琪，先每人分一杯啤酒，一會兒再分葡萄酒。來，嚐嚐。”吳城說道。

孫鳳接過杯子，急不可待地仰頭喝了她人生的第一口啤酒。

嗯，什麽味兒？怎麽有股公共廁所的味道？

孫鳳癟癟嘴，咂了咂舌頭，沒錯，確實是一股子騷氣。但看看周圍的同學，個個葡萄美酒夜光杯，像捧了瓊漿玉液，一副迷醉的樣子。

孫鳳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同時不想在同學麵前露怯，讓人笑話，就又喝了一大口，咧著嘴，違心說道：“吳城，真挺好喝的。”

吳城見孫鳳喜歡，心裏得意，就坐在她身邊，跟她一起吃餃子喝啤酒。

何琪對吳城老插入到自己和孫鳳之間早有微詞，於是抱怨道：“吳城，你一個男生不去找男生玩，老跑到我們這裏幹什麽？”

吳城被她說得有點兒尷尬，訕訕地辯解：“我是來找你們幹杯的，來，咱們幹一杯我就走。”

孫鳳學著他們的樣子，把杯子互相碰了碰，然後又實實在在地喝了一大口，這樣一來，一杯酒就剩小半杯了。

吳城心中暗想：小丫頭還真挺愛喝。於是他偷偷又去箱子裏拿了一瓶，起開蓋子，回到孫鳳麵前，討好地說道：“孫鳳，每人大概隻能分到一杯，我再給你加些。”說完，咕嘟咕嘟又把孫鳳的杯子加滿，才擠著眼睛走了。

何琪見吳城離開，就對孫鳳說：“吳城就隻對你夠意思，你看別人，都一小口一小口地抿，就你，大口大口地喝。”

孫鳳心說，我沒法不大口喝啊，這麽難喝，小口喝不是遭零碎罪嗎？她怕何琪笑話自己，便拿出勇氣，狠狠心仰頭又喝了一大口。

雖然出奇的難喝，但因為喝過，孫鳳象完成了一個人生目標一樣，有些心滿意足，“何琪，你以前喝過啤酒嗎？”

何琪嘻嘻笑著：“喝過一兩次，是趁我爸上廁所時，拿他杯子偷著喝的。”

“你說，咱班男生是不是都喝過？”

“不見得，這些人全是爸媽心中的乖孩子，估計多數都沒喝過。”

“啥乖孩子，我看都是裝的。你乖嗎？”孫鳳說完，拍了一下何琪的頭。

何琪立刻回拍孫鳳，笑著搶白她，“我當然乖了，至少比你乖。”

於是兩人一邊咯咯地笑，一邊互相拍打起來。

拍了一會兒，孫鳳覺得口幹舌燥，便端起杯子咕嘟咕嘟連喝幾口啤酒。也許是喝習慣了，這次她倒沒有覺得像剛開始的時候那麽難喝。

過了一會兒，班長石梅站起來大聲宣布：“現在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咱們可以把餐具收起來，把桌子收拾幹淨，接下來是表演節目的時間。”

於是大家紛紛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

可能是起得猛了，孫鳳站起來的時候頭暈了一下，眼睛也有些花。她扶著桌子靜了好一會兒，才恢複正常。她沒當回事，跟同學一起忙活起來。

收拾好教室後，大家沿著牆坐了一圈，麵前的課桌上擺了些花生瓜子和飲料。

吳城弓著腰，眾目睽睽之下跑到孫鳳桌子前，“孫鳳，快把啤酒喝完，我有好東西給你。”

孫鳳看看自己的啤酒，隻剩個底，就一仰脖全喝了。吳城把藏在身後的一個大玻璃瓶拿了出來。

沌沌沌，他給孫鳳倒了半杯紅酒。

何琪伸著杯子對吳城說，“我也要。”

吳城瞪了她一眼，最後還是沒扛住何琪巨峰葡萄眼的壓力，給她也倒了些。

接下來，大家紛紛到教室中間去表演節目，唱歌的，表演武術的，跳舞的，變魔術的，還有說相聲的等等，花樣繁多。

孫鳳因為隻會唱家鄉的河南豫劇，其他的啥也不會，所以她沒報節目。

她抿了口紅酒，覺得還不算太壞，至少比啤酒好喝，就一邊欣賞節目，一邊一口接一口地喝。

後來何琪也上去表演，唱了個孫鳳沒聽懂的歌。

孫鳳見好朋友唱歌，就比誰都興奮。還沒等何琪唱完，她竟腦子一熱，唰地站起來熱烈鼓掌，惹得全班不看何琪全看她。

何琪被孫鳳的掌聲攪擾地草草收尾，便往回走。孫鳳突然覺得有一股激昂的情緒，從四肢百骸象加了油的火苗一樣，蹭地升騰起來，怎麽也壓不住，當然，她自己也不想壓。這股子情緒激著孫鳳一下子跳到椅子上，又一抬腿站在了桌子上。然後她一仰脖子，把杯子裏的酒全倒進五髒廟裏。

緊接著孫鳳便直直地從桌子上跳了下來。

大家紛紛猜測：孫鳳這是要表演節目啊，是武術表演？不過這開場夠烈的。

班長石梅趕緊查看節目單，發現並沒有孫鳳的節目，心中揣測難道這是孫鳳臨時起意，現場加的？

孫鳳穿著一條鋼藍色壓細條粉格的褲子，桃粉底細白條的寬鬆毛衣，宛若雨後林中一朵新鮮的野藤花。她手裏捏著個空杯，腳步漂浮，晃蕩到教室中間，先做了個蕩水袖，又甩了個水袖，還想下個腰，結果沒成功，半路又挺了回來，最後單手捂著腮幫子來了個亮相。亮相後，隻見她滿麵緋紅，美目迷離，輕啟檀口，開始唱道：

鴛鴦雙棲蝶雙飛

滿園春色惹人醉

唱完這兩句，孫鳳停了下來，打了個飽嗝，然後抿了抿嬌嫩的唇瓣。

全班都哈哈大笑，但不包括何琪與吳城，兩人同款縮脖低頭，羞臊的臉通紅，心中暗暗埋怨孫鳳今天真給他們丟人。

孫鳳一路沿著桌邊走，一路對著座位上的同學繼續唱：

悄悄問聖僧

女兒美不美

女兒美不美

唱到這裏，正好走到吳城跟前，就見孫鳳放下杯子，彎起手指，敲了吳城額頭一下，加唱了一句：

     女兒美不美？

吳城被點了名，登時忘記了難堪，熱血沸騰地大聲回答：“美，你可美了！”

全班同學又是一陣大笑加起哄。

孫鳳假裝有個大水袖，妖嬈地在頭頂畫了個大弧，然後接著往前走，繼續唱道：

說什麽王權富貴

怕什麽戒律清規

唱到這裏，孫鳳腦子裏突然閃現出齊嘯，不禁憤懣填胸，眼圈瞬間紅了起來，又唱了一遍：說什麽王權富貴，怕什麽戒律清規，同時順手從桌子上拿起一個杯子，高舉過頭頂，用力摔在地上。

殘酒與碎玻璃在孫鳳腳下散開。

這時候，終於有人發現孫鳳不對勁了，吳城第一個從桌子後邊跳了出來，伸手要把她拉回去。

見吳城要抓自己，孫鳳身子一滑，閃開的同時繼續唱道：

隻願天長地久

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唱到這裏，孫鳳一伸手，食指挑了挑座位上一個男生的下巴，立刻又引來大笑和起哄聲。這回吳城徹底惱了，上去抱住孫鳳的雙肩，要把她拖走。

孫鳳一邊掙紮，一邊伸著胳膊繼續唱：

愛戀伊，愛戀伊

願今生緊相隨

似乎忘了歌詞，她停頓了幾秒，才繼續往下唱：

悄悄問聖僧

女兒美不美

女兒美不美

孫鳳唱著女兒美不美，還努力從吳城的控製下伸出手來，沿著圈輕薄同學，男女不挑。

全班同學笑得前仰後合，幾乎要暈死過去幾個。

最要命的是，孫鳳唱的不是普通話版的《女兒情》，而是河南豫劇版。本來柔腸百轉的一首女兒情，被孫鳳唱成了河南話的鏗鏘玫瑰，哪像是思春的女兒國國王，倒像是對良家小夥逼婚的女土匪。

鄭永不放心這幫孩子，就從家裏走過來。他躲在走廊裏，隔著門玻璃往教室裏偷看，正好看到這一幕，差點笑出胃痙攣。

直到多年以後，全班同學都不敢提女兒情三個字，因為誰提孫鳳跟誰翻臉，絕對六親不認，殺人滅口的心都有。這成了高一一班的秘籍。此是後話。

十二點晚會結束，鄭永等在門外，見吳城拖著依舊不平不忿的孫鳳往外走，旁邊跟著拎著一嘟嚕飯盒尷尬到滿臉泛青的何琪。

吳城見是鄭永，就說：“鄭老師，我不能跟著收拾了，得先把她送回宿舍去。”

孫鳳斜了鄭永一眼，晃著一根手指問，“聖僧！女兒美不美？”

鄭永笑出了聲，哄她說：“美，美，你最美了。”又對吳城說：“給她喝杯蜂蜜水，最好讓她吐了再睡。何琪你也跟著去照顧一下。你們這幫孩子，過完新年再跟你們算賬，還敢買酒喝！”

吳城帶著孫鳳離開後，石梅走過來跟鄭永告狀，“鄭老師，作為班長，我得跟您報告一下，您不知道，剛才孫鳳不但唱淫詞豔曲，還亂摸同學。”

鄭永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小孩子懂什麽是淫詞豔曲，行了，這事別再提了。”

第二天一早，何偉把何琪孫鳳接回家過節，孫鳳依然有點兒宿醉未醒的意思。到了何家，她便躺在床上繼續睡大覺。

何琪趁孫鳳大睡的時候，給自己父親和弟弟惟妙惟肖地學了孫鳳昨晚的惡行，把何家父子笑得隔夜飯差點吐了出來。

但何琪並不覺得好笑，她本意是來告狀的，現在見倆人如此不嚴肅認真地對待孫鳳的錯誤，氣得小臉通紅，一扭身進了臥室。看著睡得死豬樣的孫鳳，她越想越覺得孫鳳把自己的臉都丟光了，就上前死命搖她，想把孫鳳搖醒後好好說道說道。

誰知何琪怎麽搖都搖不醒孫鳳，氣得她更是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元旦過後，鄭老師以不追究買酒這事為籌碼，警告全班誰也不準提孫鳳醉酒的事，更不準傳到外班去。

孫鳳唱女兒情的這天，孫家拿到了可以在鎮上居住並找臨時工的居留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