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玻璃缸裏的孫鳳》 (39)
文章來源: 南瓜蘇2023-11-12 17:58:49

“兩位同學,你們也是新生嗎?”說話的是一個瘦長臉很白皙的細高個子男生。

孫鳳看看何琪,何琪看看孫鳳,兩人誰都不接茬,低下頭繼續扒飯。

見兩個女孩兒不搭理自己,男生有些尷尬地在旁邊坐下,也低頭吃飯。但他隻吃了幾口,就突然一驚一乍地說道:“你兩個是幾班的?我是一班的,說不定咱們同班呢。”

孫鳳斜著眼偷偷看了他一眼,心說自己是已婚人士,還是留給何琪去搭腔吧。

而何琪卻麵無表情,仿佛此刻除了吃飯全世界都跟她沒關係。

見如此被無視,男生有點兒生氣,心說我今天還真非要你們說話不可,於是他一揚手,把勺子伸到孫鳳盛湯的飯盒裏攪了攪。

孫鳳氣得跳起來,瞪著那男生,“哎呀!你幹什麽?真惡心。”

“原來你會說話,我還以為一中開始招啞巴了呢。”男生擠著眼睛,得意地說道。

孫鳳看了看自己的湯,覺得沒法再喝了,於是端起來,一揚手倒進男生的飯盒裏,然後覺得占了上風,便咧嘴一笑。

男生的飯盒裏有菜有飯,現在又泡了菜湯,立刻爛呼呼的象豬食,看著很惡心。

孫鳳得意地看著那男生,心說看你怎麽辦?

那男生忽然站了起來,舉起手裏的大鋼勺就朝孫鳳的頭拍過來。

孫鳳嚇得一閉眼睛,但等了半天勺子也沒下來。孫鳳抬眼一看,見那男生拿勺子攪了攪自己的飯菜,連湯帶菜帶飯一起吃了起來,還不停地吧唧嘴,好像在吃什麽珍饈美饌,一邊吃一邊用眼睛瞟孫鳳,擺明了在挑釁。

孫鳳敗下陣來,不再看他,隻低頭吃飯。正吃著,男生的勺子又伸了過來,這回孫鳳早有準備,揚起自己的勺子砸在男生的手腕上。

那男生哎呦一聲,手裏的勺子喀喇一聲掉在桌子上。

見造成了人身傷害,孫鳳拿起飯盒,拉著何琪撒腿就往宿舍跑。二人回到宿舍,坐在桌邊繼續吃。有了剛才的共同戰鬥經曆,二人之間話多了起來,一花一朵都能嘻嘻哈哈地講上半天。

正在說笑,門開了,一個膚色微黑鼓鼻子鼓眼的女孩走了進來。

“胡敏!”孫鳳一躍而起,上前拉住了那個明顯小些的女孩。

胡敏鼓鼓的小臉有些汗濕,好像剛跑過。她眨眨鼓溜溜的眼睛,“孫鳳!你怎麽才到?我昨晚上就到了,我媽說萬事要趕早。我是咱們宿舍第一個到的。”

何琪也走過來,悄悄拉了孫鳳一下,低聲問:“你們怎麽認識?”

“這是我們清水縣的中考冠軍,姓胡名敏字小囡,我記得比我小三歲呢,今年才十二歲。欸,你媽呢?她能放心你一個人?”孫鳳想起體檢時那個亦步亦趨的母親,說道。

胡敏立刻笑得眼睛彎成了初一的月亮,身子往上一竄,四肢同時大字型一展,說道:“終於擺脫她了,沒媽的日子真美妙,真呀麽真美妙。”

最容易開心的年紀,三人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齊嘯從火車上下來,走在離嶺鎮的石灰站台上,竟覺得滿天的星星都換了崗,全部生疏了起來。孫鳳走了,走之前在他身邊畫了個圈,別人進不來,他也出不去。

他和整個世界有了隔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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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開學第一天。

八點上第一節課,七點半早自習,七點就得吃早飯,早飯前半個小時操場跑圈,有老師監督,以此上推,所以每天需要六點起床。

於是六點鍾就有宿舍管理員打起床鈴,鈴聲突兀且震耳欲聾,把孫鳳嚇得以為出了大事。

還好年輕人精力旺盛,迷迷瞪瞪出去,操場上跑了幾圈後,就一個個打打鬧鬧,精神得不得了了,然後一路嘰嘰喳喳去食堂吃飽飯,再打著嗝去教室上早自習。

第一個早自習不學習,而是分座位。座位的分派完全民主製,個人挑自己順眼的位置坐,早到早得,鄰座或同坐也是挑自己順心順眼的。

胡敏剛要喊孫鳳過去,何琪先大聲宣布:孫鳳,咱倆坐一起。

於是孫鳳跟何琪坐在了一起,但她回頭一看,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坐了個老對頭。

“這回該搭理我了吧,咱們同班還鄰座,你說多有緣。我叫吳城,你呢?”

孫鳳裝聾子不理人。

“不告訴我也行,等一會兒自我介紹的時候就知道了。”吳城說完,又把手腕子舉到孫鳳眼前,指著紅紅的一個印子說:“你看看,都給我打紫了,現在我都握不了筆。你說一會兒我要是告訴老師,說你無故毆打同學,你是不是就有大麻煩了?”

孫鳳把漂亮的大眼睛一橫,耍起了賴,“誰看見我打你了?”

“誒!小丫頭,你怎麽不承認呢?你看,我的手腕子就是物證,”吳城又一指何琪,“她是人證。”

孫鳳歪頭問何琪:“何琪,我打他了嗎?”

何琪頭都沒抬,“沒有,沒看見。”

“嘿!你們這倆女流氓!”吳城梗了梗脖子,隨即笑了,“算了,好男不跟女鬥。不過我現在坐你後邊,你可得文明點,以後不能隨便打人。”

孫鳳見他沒事找事,沒話找話,就不再理他,繼續整理書桌。吳城見小美人又對自己視而不見,心裏不由得有點兒慘愁。

前座的一個短發女孩回過頭來,對孫鳳自我介紹:“我叫石梅,咱倆一個宿舍。昨晚我回宿舍時你已經睡著了,還打呼嚕,那麽多人都吵不醒你,真能睡。今早晨起床還最晚。你叫啥?”

吳城聽了石梅的話,又來了勁,一副受了驚嚇的樣子,大聲說道:“啊,你還打呼嚕?你是女生嗎你,不但隨手打人,還打呼嚕,嘖嘖,將來能嫁得出去嗎?”

孫鳳覺得吳城很煩,便白了他一眼,不理他,隻對石梅說:“我叫孫鳳,對不起,因為昨天太興奮,所以就早早睡下了。”

“嘿!你是什麽特殊材料打造的?人家興奮都是睡不著,你興奮時睡得象,象,象那什麽。”吳城說到最後,沒敢把那詞說出來,隻是兩眼閃閃地看著她。

孫鳳氣得不行,心說有這麽個鄰座,這三年還不得被他煩死?想換個座位,但四下裏一看,發現全班已經坐滿了。

孫鳳正在心煩意亂,咣咣地走進來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中等身材,滿麵紅光,雙眼豹子一樣犀利而直率,整個人神采奕奕。隻是當他低下頭去的時候,稀疏的頭發使得他的頭頂破綻百出,不過頭發被燙的波浪滔天,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發量少的氣勢。

班級立刻靜了下來。中年男人把手裏的一疊紙放在講桌上,然後兩手拄著講桌,向下邊看了一眼,眼神雖然銳利,但神色溫和卻又不失威嚴。

“同學們,我叫鄭永,鄭成功的鄭,永遠的永,是你們的語文老師,也是你們的班主任。接下來的三年,我們將同舟共濟,守望相助,共創輝煌。”鄭永說完,回身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下鄭永兩個字。字寫得龍飛鳳舞,大氣磅礴。

鄭永掃視一遍下邊的孩子們,朗聲說道:“今天的第一節課,是師生見麵並互相介紹。現在,我每念一個名字,請站起來做一下自我介紹,再跟同學互相打個招呼。”

於是,鄭永每念一個名字,就有個孩子站起來,或大方或靦腆地介紹自己,從哪裏來,擅長什麽,喜歡做什麽等等。

有的說愛唱歌,有的說會彈琴,有的說會刺繡,還有人說會畫畫,等等。

這些孩子沒有一個來自農村,最差的也是來自某某鎮的,而且個個又多才多藝,於是孫鳳就像被獵人堵在絕路上的小獸,越來越緊張。她絞盡腦汁地想自己的特長,卻發現,如果刷鍋洗碗喂雞不算才藝的話,那麽自己除了學習,什麽都不會。

很快,輪到何琪自我介紹。

何琪站起來,象走T台的模特一樣,朝每個方向亮了亮相,然後說道:“我叫何琪,本市人,我會寫毛筆字。還有個小我兩歲的弟弟。”何琪的表現比孫鳳預期的要大方的多,至少讓她很羨慕。

眾人鼓了掌,何琪便坐了下來。

孫鳳越發地忐忑不安,連不起眼的何琪都會寫毛筆字。孫鳳從小學到現在,從來都是老師的寵兒,也從來不知道自卑是個什麽東西,而現在,她自卑得竟有些後悔報考江市一中了。都說寧為雞頭,不為鳳尾,而現在的孫鳳,可能連雞尾都算不上,是豬尾巴。

何琪之後就是胡敏。孫鳳暗想著自己與胡敏都是來自邊疆窮縣,且看看她都有些什麽拿手的。

沒想到年紀那麽小的胡敏竟然如此多才多藝,不但會花樣滑冰,會吹笛子,還會跳俄羅斯踢踏舞。

“而且,胡敏是我們學校年紀最小的學生。胡敏,爭取考科大少年班。”鄭永笑著補充道。

別人的五彩斑斕立刻襯得孫鳳這張一無所有的白紙更加蒼白。她的自尊心徹底土崩瓦解,然後灰撲撲地直落到了地麵,泯然於塵埃裏。

原來,她需要仰視所有人。

她臉上發燒,極度不安起來。心裏算著姓氏的拚音排列,看著快到石梅,就眼巴巴等著看她會有什麽特長。

輪到石梅,就見她從容地站起來,甜甜地朝大家笑著自我介紹:“我叫石梅,本市人。我沒有什麽才藝,隻會學習。”說完,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

孫鳳激動的如被當庭被釋的犯人,心說可算是有跟自己一樣的了,沒才藝也沒什麽特殊的嘛。但接下來班主任鄭永的一句注解,又把她打回到了豬尾巴的原形。

“我多說一句,石梅是我們江市一中錄取學生裏分數最高的,也是咱們省的中考狀元。”鄭老師說完,讚賞的眼光覆住石梅。

孫鳳再次重重地跌回到塵埃裏,同時嘩一下子,心裏湧進來一大坨冰,冷得她血液不通,思維不暢,腦子從來沒有這麽遲鈍過,以至於何琪搖她,才意識到輪到自己介紹了。

自尊是骨頭的最主要成分。孫鳳覺得自己渾身軟塌塌的,站也站不直,臉也滾燙,越想著應該大方,臉越發燒,身子也越扭捏。她覺得自己現在一定猥瑣得不行,肯定是一副上不了台麵的小家子氣樣子。

她竭力讓自己平複下來,努力回想剛才的同學都是怎麽做的,怎麽說的。深吸一口氣,再重重地吐出去,然後就學著先前的同學們那樣,轉過頭來先給大家看看。她剛一轉過頭,正對上吳城已經嚴肅起來的臉。

吳城悄悄向她豎起兩個大拇指,並微微點了點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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