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這樣活著
文章來源: 寂寞的煙花2021-08-29 16:57:17

       離開之前,一直想著她。

       想起她時,心中的視覺和風景是:無邊無際的蒼茫的大海,天,很遠很遠,波濤洶湧,而四周卻寂靜無聲………。

       電話接通後不久,聽到了她低沉、緩慢的錄音。這是預料之中的結果,若即若離,是她對人和世界的姿態。

       十年前,老大剛進初中,在Parents social night   的活動中,我們坐在了同一張桌子,禮貌的打了招呼後,我打量了一下她,身材高大、體型肥胖,穿衣簡單,在家長群裏,像她這樣胖的白人很少,她說一口地道的新英格蘭英語,但卻有一個西班牙語的名字。在大家抓緊時間交流認識的過程中,她待人細致周到,說話很有分寸,不急不緩,溫和禮貌。

       樹葉紅了,秋天來了,我們又相遇了

      老大和她兒子同在一個足球的travel team,每次她都親自送孩子,然後靜靜地觀看比賽。我的先生經常出差,我也是常常一個人帶著老二送老大,看比賽,我主動和她交流,慢慢變得熟悉起來,也從她簡單平和的介紹中,知道了她的生命故事。

       “我和孩子的爸爸是分開的,他在西班牙,我們重來沒有結婚”當她平靜而不帶任何情緒的說出這句話時,我努力掩飾我的吃驚,但我的心是震動的。,

       她出生在我們居住的這個town,父親是律師,從小開始上私校,大學學的專業是文學,她自已很喜歡西班牙文學,大學一年級的暑假,海外交流學習項目去了西班牙,在西班牙生活中邂逅了兒子的父親,兩人一見鍾情,愛得死去活來。

         署假結束,依依不舍的回到美國,卻發現自己懷孕了,她選擇生下孩子。她的敘述和言語簡潔、平靜,完全沒有涉及她當時的境況,二十歲,就要做未婚媽媽,如何麵對腹中的胎兒?如何麵對父母?又如何麵對學業?這一切的一切,對一個二十歲的女孩,是多大的風浪,有多少掙紮,又有多少驚慌?她幾句話說完,仿佛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秋意越來越濃,小鎮球場的四周,金色和紅色交潛著,層層疊疊,大自然的美,強烈而又鮮明。孩子們踢球時,我提議我們到球場後的森林走一走。

          “他也試過來美國生活,但最終因為語言放棄了,回到自己的家鄉,開了一間電腦維修店。看著他因為語言在美國生活的痛苦,我沒有阻止他。我也不願離開美國,而且小孩在美國更好,就這樣,我們自然分開了………”。  

          層林盡染的小道上,顏色包圍著我們,卻寂靜無聲。不遠處的一片火紅,仿佛在燃燒,當初愛的時侯,心中是否有一團火在燃燒?

          “你和他用什麽語言交流?”我輕輕地問到。

          “西班牙語,我高中的外語就選的西班牙語”她仍然是平靜的回答。

           我們帶著孩子們一起吃過幾次飯,看她雖然衣著簡單,卻很喜歡首飾,我精挑細選了兩對耳環送給她,她非常高興。

            但每次給她打電話,幾乎都是錄音。再見麵時,問起她,她總是說她太忙,工作繁忙,回家後就把手機聲音關掉。她是學校的ESL的老師,她會西班牙語,所以她的學生大多是講西班牙語的孩子。

          她努力工作,為孩子和自己在我們town買了一套公寓。平時工作忙時,都是外公外婆幫忙接送孩子    每年的署假,孩子會去和父親住一個月,然後她帶孩子在美國國內駕車旅行。

       日子就這樣過著,在學校的其他活動中見到她時,她還是一樣的平靜隨和,隻是越來越胖了,望著她的體型、看著她麵無表情的神色,我有時也會瞎猜,寥落孤單的生活,會不會讓她無力掙紮、自我放棄?她的心,會不會很累、很累……。

        終究,我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因為正如一位哲人所說:生活是沉重之輕和輕之無限沉重!

        春去秋來,光陰似箭,孩子們迎來了高中畢業,我們的孩子都進入了很好的大學,當收到她為兒子舉辦畢業Party的邀請時,當知道她兒子進入那麽好的大學時,我真的為他們高興。

         我買了很多花送給她,隻有鮮花的美能表達我對她的祝福和分享她美好的心情,我們彼此擁抱,她開心的笑了。後來,她把我帶到一個人麵前,認真地介紹:“這是XX(她兒子)的父親,他專程飛到美國參加XX的畢業典禮”。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個子不高,但濃眉大眼,謙遜平和,本來想和他聊一聊的,但發現他很難用英語交流。Party上,她和他,外公、外婆都忙碌著,他總是默默的做事,不聲不響的。她常會走到他身邊,用西班牙語告訴他什麽,每次聽了之後,他又開始忙碌。坐下和外婆聊天時,外婆對我說:“他是特別好的人,可惜英語不好,不喜歡在美國生活”。他做事經過我們時,外婆會用西班牙語和他說話,讓他吃東西。外婆會說:“我們一家人都喜歡他,為了他,我們都學了簡單的西班牙語”。

         他在家鄉開著電腦維修店,沒有結婚,她和他的兒子是他唯一的孩子。

          曾經讀到過這樣描述愛情的文字 :當男女相愛時,總是以為對方是大海,能同時承擔兩個人,所以盡管大海波濤洶湧,但我們相信相互的愛情是一件救生衣,它會讓我們在海裏遊泳,遊到家園。

           我總相信,她的心裏有大海,但救生衣呢?過去有孩子,孩子走了,新的救生衣在哪裏?

        想著她、寫著她,心中的風景是:  驚濤駭浪的海麵,遙遠的天邊,蒼茫寂靜………

        沒有人告訴她活著的理由,但她會活著,就這樣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