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雞阿B站在加州東灣一個水草豐美、陽光溫暖的小山包上，眺望著山穀。今天是感恩節，這個萬家團聚的火雞忌日，讓阿B每每五味雜陳。

阿B今年4歲半了，在火雞界已經算是高齡。準確地說，是自由野火雞界。那隻被圈養的野火雞，據說已經15歲了呢。但是，老不死有意義嗎？阿B這隻火雞，雖然隻生活了短短四年多，但卻已經是飽經風霜，看透一切了。

在朝陽裏的小山穀被幾家的壁爐青煙淡淡籠罩的時候，阿B心裏有了一層悲哀：又是一年啊......

“阿B，回去吧？”一隻羽毛滑順的母火雞慢慢踱到阿B身邊，她身材豐滿，玲瓏有致，一步一顰都盡顯優雅。

“小S啊，你也這麽早就起來啦？孩子們呢？”阿B問。

小S走到丈夫身邊，緊緊貼著他碩大溫暖的身體，說：“昨天下雨玩瘋了，對著雨水仰著頭，幾隻都差點淹死，現在病了，趴窩了。”

“唉，咱們火雞這種冒險精神也是難得啊。孩子們能繼承下來，我還是很欣慰的。你看看那些飼養場的火雞，啥都不知道，唯一伸著脖子的時候就是等死。”阿B歎息道：“要不是當初潤出來，我也早被吃了。可是你瞧瞧，飼養場的火雞們現在不還是那個樣子嗎？一代代的，一點兒進步也沒有。”

“老公，你又來啦。這也不能怪他們啊。生不逢時，生不逢地，生不逢運......不是每隻飼養場火雞都有你的運氣和魄力的。”小S看看阿B，敬佩之情又一次席卷全身，她張開小翅膀撲騰了兩下，跳了幾步，惹得阿B心頭快意，甩了甩脖子下麵的紅領帶，將周身的羽毛蓬鬆起來，溫情脈脈地說：“謝謝你啊！我老了，我走了以後，你再找一隻身強力壯的公火雞吧。”

小S慍怒道：“你以為我是什麽火雞？雞有雞道！算了，還是回家吧。給孩子們講講你的故事，這也是每年感恩節的傳統啦。”

回到他們的小窩，孩子們已經起床了，在加州冬日暖陽裏整理羽毛，昨天受的風寒已經沒有大礙。阿B在幹燥的鬆針鋪就的地毯上臥下來，清了清嗓子，招呼孩子們來聽故事：

“孩子們啊，關於火雞和感恩節的故事，我就不講了，你們在學校應該都聽過。我就講講自己的經曆吧。你們老爸可是一隻非同凡響的火雞啊。

“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出生於火雞飼養場。我沒有父母，不對，我應該有父母，但是從來沒見過他們。我就是從一隻火雞蛋裏蹦出來的。出生時我的身邊有無數隻嗷嗷待哺的小火雞。我們很快就有食物----配方精準，適合迅速發育，但是我們當中有不少被飼養員揪出來，說是有的不合格當肉雞。不知道那些家夥是什麽下場。飼養場有可怕的傳聞，說他們被碾碎，然後加到我們的飼料裏。天呐，火雞吃火雞。你們能想象得到嗎？

“飼養場很注重紀律性的。我們吃睡就是主要工作，但是一切都整齊劃一，有時候被抓住打針，有時候會集體過秤，那些有病的、太瘦的，會被淘汰-----最終也被其他火雞吃掉。

“飼養員總是告訴我們，要感激這一切，沒有他們，我們就沒有生命。他們還教會我們唱讚歌，教會我們及時指證那些不聽話的火雞。所有的目的就是讓火雞飼養場和諧運作。

“後來，據說有科研發現，太舒服、太聽話的火雞肉不好吃。為了提高口感，他們讓我們開始每天都有自由奔跑的時段，說是這種控製下的自由是火雞民主大躍進。可是一旦放養，哪怕是每天一點點時間（這樣他們就可以貼上走地雞的標簽啦），還是有不少火雞開始有了向往自由的心態。不過，大多數被圈養太久的火雞，根本不喜歡動，無所謂自由，天天被趕到院子裏就是窩著不動，還很懷念以前的安逸生活。他們會說，‘看看，看看。自由跑開始以後，有的火雞就比別的火雞長得大了，被放進更高級的飼養場。這不公平啊。大家要平等！’

“為了消除這種落後思潮，飼養員開始給我們看電視節目，通常是狼。他們希望我們有狼性，有進取心，可以爭奪食品，可以說不。開始的時候，這種策略很有效。為了爭奪資源，很多火雞的肌肉長得又快又好。但是時間長了，那些大火雞開始糾集一群自己的跟班，有時候和別的火雞群打架，有時候和飼養員對抗。還有幾隻火雞試圖越獄逃跑被捕。結果當場被殺。飼養場一時間血雨腥風。

“於是，他們給我們看電視，教育我們野火雞的悲慘生活------在沒有屏障的野外，淒風苦雨裏，家無定所，沒有吃的，經常為了食品和交配權鬥個你死我活。而且，有的地方還可以在一定季節用槍打火雞呢！

“與此同時，飼養場展開了以雞為本的改革，我們有特定的音樂，特定的娛樂節目，特定的智力遊戲，很多火雞覺得這就是雞權得以實現了。但是，他們不允許火雞私下交往，更不可以拉幫結派，不然會被用鐵鏈鎖住。很多火雞屈服了，反正不鬧事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幹嘛和自己過不去。被鎖住的活該啊。”

阿B喘了口氣，唉，老了。

“那爸爸，你是如何跑出來的？”一隻炸著絨毛的小火雞問道。

“我呀，其實是運氣好。你們都不知道，那一年飼養場死了多少火雞。一場雞瘟下來，病死的和被殺的太多了。沒病的火雞被隔離，籠子都出不去。有可能染病的，一律哢嚓！”阿B說著，心裏還會一抖。

“爸爸爸爸，你快說你是如何逃出來的？”另一隻小火雞叫道。

阿B掛上了得意的微笑：“想出來的可不止我一隻火雞。不過能潤出來的，就沒幾隻啦。我嘛，一直和飼養員關係好。關鍵時刻，他放了我一馬。我假裝生病，被從籠子裏抓出來，但是在塞進大卡車之前，被那個好心的飼養員故意漏掉了。我撒丫子就奔啊。好在是大半夜（他們都不敢白天殺火雞，怕外界對飼養場失去信心），我一口氣衝到邊界，然後挖地洞，跋山涉水，終於逃了出去。”

“哇～”幾隻小火雞不約而同地驚歎道。

“唉，都說‘自由價更高’，那說的是代價啊。自由的野火雞的生活可是不容易呢。要自己找吃的，自己找地方睡覺。還要撫養家庭......有不少跑出來的火雞其實都動了返回飼養場的心思。當時就有飼養場的員工開車在野地裏抓野火雞，回去包裝一下，說是他們的最高等有機走地雞，還說這是一個雞才計劃。不過，被抓回去的可不都是這麽被優待。有的被開膛破肚，抽取優秀基因，為了研發新品種。”阿B的眼睛裏都是悲哀，讓孩子們看了，不敢出聲。

阿B歎口氣，接著說：“那些一直自由的野火雞也很壞，欺負我們這些移民火雞，說我們侵占了他們的資源。當然，也有好的，不過他們裏麵分了很多派別，亂七八糟的。移民火雞裏麵也分派別，也亂七八糟的。真是有雞的地方，就有江湖啊！可惡的是原本飼養場裏跑出來的火雞，還在野火雞裏宣傳飼養場的製度有多好，說他們先前富著呢，希望野火雞的世界也能搞得像飼養場那樣平等。他們說了，優秀的火雞最大的誌向，就是被白宮挑選，成為一隻永遠被尊重和服侍的長生不老火雞。他們幹嘛不回去呢？”

“爸爸，這些好可怕啊。我們高年級火雞還聽說以後有AI火雞呢。”一隻半大不小的火雞說。

阿B搖搖頭，說：“是啊，AI火雞，被人們推崇為未來的希望。那種火雞自動喂養，自己長大，準時在感恩節前走到家門口，跳入熱水缸，自動脫毛，自動清洗，分泌調味料，掌握烘烤時間，過程中還會自己分泌油脂和糖漿，讓雞皮更脆。大家都說一點兒都不血腥，非常人道。可是孩子們，你們希望自己成為那樣的火雞嗎？”

幾隻小火雞一起搖頭。

一直沉默的小S緩緩地說：“雞算不如天算，我聽說那種AI火雞肉是會致癌的.......”

不知不覺間，日上三竿，一家雞分頭出去覓食。阿B和小S在街區散步，聞到很多家窗口飄出來的火雞香。他們挑了一個美麗的花園，準備睡午覺。阿B深情款款地看著妻子，默默張開尾巴和渾身的羽毛，再次展示雄雞的風采，讓小S看得著迷。

“Daddy，看！火雞！”一個人類幼崽從房子裏跑出來大叫。

“別嚇到它們！”幼崽的媽媽追了出來，“我們要保護野生動物啊。快回家吧，火雞快烤好啦！”

阿B從鼻子裏噴出來嗤笑。他有點力不從心地看著小S，悲哀地說：“這也許是我雞生的最後一次開屏啦。謝謝，有你真好！”

“感恩節快樂，老公，有你真好！”小S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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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祝大家感恩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