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不做 Sour Face Ann
文章來源: 追憶212022-06-25 08:33:32

周五難得早下班,天氣明媚,就走去購物中心逛逛,看能不能買到新泳衣,順便試試在網上看中的帆布鞋 (espadrille),下個月要去度假了嘛。陽光透過商場新換的玻璃天窗射下來,照在同樣新鋪的大理石方磚地上,有光有影,空氣明亮,愉悅。三三兩兩提前過周末的人們如我,還有遊客,都輕鬆自在,難怪說逛街減壓呢。

    計劃中的帆布鞋都沒有買到,我卻不失望 —— 網評很高的鞋子毫不跟腳,穿上直往下掉,想想我原本打算買兩雙的,一雙橘紅,一雙金黃,慶幸試了拔草。看好的的泳衣店裏幹脆就沒有,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買了兩條新褲子。原價 $ 138 的直筒牛仔褲,折後價不到二十塊錢,全棉質地,裁剪一流,大大的便宜。另外還有一個意外之喜,他們家的褲子我都穿25號,這次卻嫌鬆,要選小一號的。是商家的攻心計,還是健身又有成效了?心理暗示太厲害了,錢花得心甘情願:)

    走過網紅咖啡店時,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大樹下的露天桌椅難得有空位。我想起昨晚讀了一半的小說 The Crossing,少年比利騎馬繞行院場,吃了一個墨西哥餡餅 (empanada),又吃了一個,最後吃了一塊甜點 (a sweet pastry) 才下定決心衝進角鬥場救母狼。但是太晚了,母狼已氣息奄奄,注定的悲劇無法改寫。後來的幾頁景物描寫折射的是少年悲傷,我讀懂了,還讀得眼淚汪汪的,也許是因為書裏的狼聯想到蜷在腿邊的小狗?!我突然很想吃一個 “a sweet pastry”,就進了咖啡店。

要了一塊水果餡餅 (tart),和一瓶橙汁。看到橙汁瓶上印著 “新榨” (“freshly squeezed”) 字樣,我不由失笑 —— 想起哥哥四歲時偶然在舊金山一家咖啡店喝了 “freshly squeezed” 橙汁,以後逢必問, “Is this freshly squeezed?” 現在想來,讓他念念不忘的也許不單是味道,還有說短語時唇舌緊張切換的快感,和炫耀新詞的自豪:)

撒在餡餅上的開心果碎粒綠中帶黃,誘人食欲,夾層裏的砂糖粒粒分明,確定無疑吃的是甜品:)但與預想中的外酥內軟不同,餡餅頗硬,叉子分切吃力,幹脆拿起吃了。邊吃邊看風景,看鄰桌。一個頭發胡子花白的中年人,喝剩的湯碗推到桌邊,碗底和邊沿一圈紅膩,在看一份打印件,黃色的熒光筆重重劃著線。他讀得並不專心,常常抬起頭來眺望四周,醉翁一個。隔著一張桌子,緊挨著大盆綠植,是兩個中年男子,麵對麵坐著聊天,等服務員送餐,各人麵前豎著一個號碼牌。在這裏親兄弟明算賬,朋友聚會也都是各買各的:)

一起買單付賬的也有,那是一家三口,父母帶著成年的女兒吃三明治。他們不交談,每人吃自己盤裏的食物,咀嚼時抬頭四望,不對視。三個人的餐桌,靜默到冷漠。我看著他們,想起張愛玲《鴻鸞禧》裏的酒席。破落的大戶人家小姐玉清上嫁給新晉暴發戶婁家,婚宴上,恨嫁心切的表妹棠倩和梨倩用盡心機想造成印象,但沒有成功。臨走,熟人太太加入他們桌子一起吃,“不是活潑地,也不是冷漠地,而是毫無感情地大吃起來。棠倩梨倩無法表示她們的鄙夷,唯有催促母親快走。” 如果我在橋上看風景,希望在看風景的人眼裏,那一刻我不是 “毫無感情地大吃”:)

我對詩歌無感,但在回家道路上,腦子裏卻一直響著美國當代詩人 Shel Silverstein 的小詩,收錄在 A Light in the Attic 裏。詩很短,抄錄在此。

    Sour Face Ann

Sour Face Ann,

With your chin in your hand.

Haven’t you ever been pleased?

You used to complain

That you had no fur coat,

And now you complain of the fle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