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歲尾,老爸的生命也即將結束…
文章來源: 歲月沈香2022-12-30 06:34:22

再有一天,傷痕累累的2022年即將過去,新年的鍾聲離我們越來越近,而此刻,我老爸離生命的盡頭也越來越近…

 

一個有七十四年黨齡的老共產黨員,老爸一生忠於共產黨、擁護共產黨、熱愛共產黨,而如今,老爸卻被共產黨拋棄了,當疫情海嘯席卷中國大地之時,黨拋下他們不管不顧了,讓他們在來勢洶洶的病毒麵前自生自滅。

 

最令人心酸的是,台北距重慶如此的臨近,而我卻不能飛去見老爸最後的一麵,不能在病榻邊安慰他、撫摸他,不能在他的耳旁訴說女兒的愛。

 

12月27日,我從台北飛回紐約,三十年來,我東西半球來回的飛行不知有多少次,而這一次的長途飛行卻是最漫長、最難熬和最痛苦的一次。

 

27日傍晚,我在台北桃園機場正準備登機的時候,妹妹call我,她哭著告訴我,老爸快不行了,醫生問她要不要切氣管插管搶救,如果不氣管插管搶救,老爸活不過今晚,我能聽到妹妹電話旁邊醫生的聲音,他還說,如果不搶救就盡快找人去殯儀館排隊火化。

 

那一瞬間我奔潰了!我已經顧不上候機室周圍的乘客有何感受,我哭著對妹妹說,不要給爸爸切氣管插管,不要讓爸爸受罪,就算走,也要走得有尊嚴。這時,乘客都陸續登機了,我又立刻分別給兩個哥哥打電話,希望他們盡快趕回重慶,把爸爸的後事安排好,別讓老爸走得淒慘。

 

最後,我不得不登機了,我是最後一個登機者,我一邊登機,一邊哭泣,按照那位醫生的判斷,我在飛行途中親愛的老爸就將離開人世…

 

我癱軟的坐上座位,係上安全帶之後,頭腦一片空白,無神的眼睛盯著前方,眼淚如同開放的自來水,一直往外流。飛機還沒起飛,空服小姐開始送濕毛巾、送水、送飛行禮品包,當她看見我一直在落淚後,她在我旁邊蹲下輕輕地問我出什麽事了?我告訴了她原因,她輕柔的安慰我別太難過,這時飛機開始啟動,她不得不離開。

 

飛機平穩後,空服小姐先送餐前小吃,我沒有要,不想吃東西,後來又送正餐,我還是沒有要。過一會兒,一位年紀大一點的空服小姐,好像是領班,走到我旁邊,她彎下腰對我說,她知道了我的情況,理解我的心情,她輕言細語勸我要吃點東西,還有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她問我有宗教信仰嗎?我把自己右手腕上套著的一根五彩繩秀給她看(這是幾年前,我二哥去西藏,一位活佛拿著這條繩念完佛經後送給他的)她一下明白了,我信佛(其實,我不是真正的佛教徒,但信佛)。

 

她開始給我講一些佛學道理,講生與死之間的關係和人如何麵對親人的死去等等,我聽得出來,她是資深佛教徒。我們大概交談了二十分鍾,在她的安慰和鼓勵之下,我吃了一些東西,台灣長榮航空飛機上的食物很不錯,我的素食餐精美可口。

 

我第一次坐長途飛機,沒有睡覺、沒有看電影、沒有讀書、沒有聽音樂,十幾個小時我一直在傷心落淚,想東想西的哭,我的淚水裏有悲傷、有絕望和無可奈何…

 

下了飛機,我非常快的過了關,在等行李的時候,我馬上打微信電話給哥哥,詢問老爸的結果。兩個哥哥已經飛回到了重慶,大哥早已轉陰,二哥還陽著。二哥說,老爸還活著,在ICU氣管插管,沒有切氣管,還是他找到熟人才拿到ICU床位,但是,醫生說沒有治好的可能,隻是拖時間而已,因為老爸的左肺已經全白了,右肺有散在的白點,進了ICU,不可能活著出來。

 

當時,二哥正好在ICU老爸的病床邊,我請他打開視頻,我要見爸爸最後一麵。見到老爸那一刻,我反而不哭了,我有一種老爸死而複生的感覺,我微笑著喊“爸爸、爸爸”,爸爸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喊我的名字,我聽不到聲音,看懂了口語。這一刻,我和老爸縱使相隔千萬裏,亦感兩心近在咫尺。

 

回到紐約的家中,我腦海裏一直浮現老爸在ICU裏的那種痛苦,一根軟管從嘴裏插到肺部,嘴巴一直張開,含著呼吸管,不能吃東西,全身到處是管子,自己不能活動,每天隻有在規定的時間,一個親人進去探視。我心裏反複想著,反正治不好了,沒有逆轉的可能性,那為什麽還要讓老爸受這樣的罪?為什麽不可以拔掉氣管,轉出一般病房,讓老爸跟親人們在一起,他想吃什麽就給他吃什麽,他想說什麽還可以說出來,最後在親人的陪伴之下而離去?

 

第二天一大早,妹妹打電話給我,她也有這樣的想法。於是,我妹妹馬上把我們的意見告訴給兩個哥哥,開始兩個哥哥不同意,堅持讓老爸就在ICU。我又谘詢我在國內國外的同學,作為臨床醫生,他們也認同我的想法,一個正在走向生命終點的老人應該在親人的陪伴之下,有尊嚴,幹幹淨淨的離去。

 

說服了兩個哥哥,我老爸回到了普通病房,通過麵罩給氧,老爸還能吃一點東西,家人們在病房時刻陪伴著,盡心照顧他,在他精神好一點的時候跟他說說話。

 

我們全家人都做了心理準備和安排後事的準備,妹妹已經跟殯儀館聯係好了,不用排隊,給錢就行,我也不再哭泣流淚,就如同我的閨蜜H所說的那樣,想著是送別老爸去遠方,去一個沒有病痛的世界。在那遙遠的地方,我媽媽在等著他,他們又可以幸福的在一起了。

 

2022年即將結束,我老爸的生命也即將畫上句號,我將永遠記住,是新冠把他帶走的,如果不是這場疫情海嘯,我老爸還可以活下去,他的醫生都認為老爸的基礎病是可以穩住的。

 

這幾天,在文學城裏,讀到很多博主失去親友的文章,先是李培永老師失去兩位恩師,接著是博友白鶴和麥子失去了父親,還有老鄉六六失去了表哥,以及有失去表叔、舅舅等等親人的博文,就像博友菲兒所言,文學城真的快成為一道“哭牆”,海外華人跟著國內的親人一起經曆著悲傷、焦灼和不安。

 

五個月前,我失去了親愛的媽媽,現在即將失去親愛的爸爸,不到半年的時間失去雙親,這算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傷痛。今天早上起來跟妹妹通話,現在老爸的生命體征已經慢慢在下滑,血氧飽和度不到90,家人們和保姆輪流在病房看護,給予老爸最好的照顧。

 

我知道,沒有人能夠替我承受痛苦,也沒有人能夠搶走我的堅強,此刻,我想到了莊子曾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麵對命運中的無可奈何我們該怎麽辦?我們可以選擇堅強,選擇坦然接受。我很喜歡法國小說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爾貝· 加謬的一句話:“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帶著傷痛勇敢地活下去。”

 

生活還得繼續,年末歲尾,跌跌撞撞的2022年終將過去,我不期待新的2023年有什麽驚喜、有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隻希望在新的一年裏大家都能平平安安,能歲月靜好。

 

此刻,我感恩這一年一路同行的所有人,文學城裏的小編、博友和讀者們,祝你們新年快樂!在2023年裏吉祥如意!平安喜樂

 

 

 

12/30 寫於紐約長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