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命之樹，我的一樹陽光，毫無征兆地，連根拔起，轟然倒下。我的母親，永遠離開了我。

雖然經曆了幾次病危，雖然久病纏身臥床數月，雖然和家人有過無數次的討論，雖然自以為有了各種心理準備。但是，事情發生的刹那間，還是手足無措。失了魂一樣，抱起枕頭，臉埋進去，伏地，哭出聲來。

感覺我的世界轟然倒下，感覺大地被人從腳下抽走，感覺窗外的樹，湖裏的水，天上的星星，都突然變得麵目猙獰，感覺心裏的某個部分被撕成碎片，感覺母親生命的那盞燈，忽明忽暗地，還應該為我繼續亮著，熬著，等我回去，感覺我還有太多的事要為母親做，太多的話要對母親說，感覺喊媽的時候，還想聽到，那一聲回答。

說是養兒防老，可是我即沒有養老，也沒有送終。在母親最需要我的時候，隻在天邊以外的遠方，遙遙叩首，肝腸寸斷。

後悔30年前拋家離國？埋怨瘟疫阻隔了回家的路？慶幸母親安詳離世沒有痛苦？在母親悄然走完她的人生路的那個時刻，這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

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是瘟疫之前兩個月，我回國探親。母親為我剝好了一碗，紅紅的石榴籽兒，遞給我，然後看著我，一粒一粒地吃下去。大姐剛要拿，母親立刻阻止她。回來之後，每當買菜看到店裏有石榴，我就會很失態地，站在石榴旁，默默流淚。有人說，這個世界上，和你最親的人是，生你的人，和你生的人，我深以為然。

再不會有一個人，記得我幼時的喜好，遷就我所有的過錯。再不會有一個人，在神智不清的時候，還惦記著給我準備，我最愛吃的飯菜。再不會有一個人，每次接通電話，隻反複說，家裏一切都好，我挺好，你一個人出門在外，要照顧好自己。哪怕枕頭下麵壓著病危通知書，哪怕大姐在門外掩麵而泣，母親將報喜不報憂，做到了極致。

我這個最逆反的孩子，離家最遠，讓父母擔心最多，念叨最多。直到我的兒子，繼承了我的不羈，也選擇天馬行空，離我甚遠。我才意識到，作為一個母親，想念孩子時，會有多麽蝕骨，多麽痛徹，多麽無助。三十年了，我讓我的母親，經曆了三十年的思念，直到永遠。我對於我母親，就是意味著等待。等我電話，等我回國，等我回家吃飯。

我的生命之樹，我的一樹陽光，將隨著母親的離世，永遠離我而去。從此，我來無蹤，去有處，不久之後，我，將和我珍藏的，母親的一縷白發一起，化為灰燼，匯合母親於九泉，於天上，於永恒。

媽，等著我，來世還做您的女兒，守著您，再不離開，補償我今生今世，對您所有的虧欠。願天堂所有的明神指點我，讓我們母女相認，永不相忘。

媽，請您一定記住我，媽，請您繼續，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