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中的上海
文章來源: 雁東閣2022-01-21 03:07:29

《霧氣中的上海》

        我很喜歡冬日的清晨, 手捧一杯熱茶, 目送著家裏人上班、上學的背影, 看著他們走出家, 拉上院子裏的鐵門, 慢慢消失在拐角處。

        這時的我總是油然生出一股幸福感, 在家多好啊。

        每一個工作日的早上都是一場大戰, 漱口刷牙, 搶占衛生間, 吃早餐的和不吃早餐, 等大家都弄停當了, 一個一個離開, 熙鬧的家一下子安靜了。

        靜謐充滿了四周的空氣, 巨大的反差使得宇宙的空氣都滯止了, 即使不能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但至少能感覺到。

        幾十年來, 我一直是我們家最後一個使用衛浴間的, 不工作的人總不能和上班上學的人搶, 這是共知。

        然後在浴缸裏泡上滿滿一缸熱水, 躺著靜靜地享受這份安謐, 歲月靜好。

        水必須要燙, 漸漸地冰冷的玻璃罩上了一股霧氣, 映著窗外的枯枝, 朦朦朧朧像極一幅淡墨山水畫, 霧中的江南, 氤氳繚繞又仿佛土耳其浴室。

        安卡拉舊城的山頂是一座城堡, 順著城堡北麵的彎彎曲曲街道往下走, 是1427年為詩人和音樂家哈吉•巴塔瑪•維利造的清真寺, 清真寺的不遠處就是一個土耳其浴場, 大概年代也應有這麽久遠了。

        舊城離我們住的地方很遠, 且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倘若說安卡拉市的南邊是快節奏摩登, 穿梭著無數美麗的白領女性, 那麽北邊的舊城區則幾乎是停留在了中世紀。

        但我卻很愛去那裏閑逛, 城堡的進口前廣場有一個偌大的香料堅果市場, 肉桂、迷迭香、藏紅花, 還有太多我叫不出名的, 用碩大的蘿筐裝著, 五彩繽紛、香氣襲人, 實實在在是天方夜譚的世界, 成了第一千零二日。貪婪地吸著香味, 穿過市場, 走一段陡坡, 便是土耳其浴場。

        一般我都是早上去的, 因為下午要在家管孩子。浴場是分男女的, 不像在地中海海邊的有些高級的大眾旅館混浴, 大家都一絲不掛、不分國籍坦誠相見著。 

       不知是因為去得早, 抑或是現代人都更喜歡先進的淋浴, 反正進澡堂的人寥寥無幾, 當然我講的是女浴。

         許是經過了時光的滄桑和歲月的沉澱, 曾經潔白的大理石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隱隱的灰黑, 水的洗滌也讓它再也映不出奧斯曼帝國的風華, 隻有雕花的石板還在默默地敘述昔日蘇丹王後宮的香豔。

        就是安格爾筆下的土耳其浴室, 讓人迷到極致。

        可惜今日的浴室有些蕭條, 隻有曆史的痕跡, 卻不見曾有的輝煌。進門處是個大廳, 四周是一間間隔開的換衣室, 裸露的電燈泡閃著幽幽的黃色的光, 晃蕩在黑色的木板, 讓人禁不住好奇, 幾百年來, 曾有多少女人光臨這裏, 是衣香鬢影的貴婦, 還是濃脂豔抹的妓女?      

        台階上坐著幾個土耳其搓澡婦人, 無聊地等著顧客上門。

        後來我就常常去找一個叫Gül什麽的土耳其女人, Gül在土耳其語裏是玫瑰的意思, 後麵加個詞便是"玫瑰叢"、"玫瑰來"、"玫瑰田", 太多的玫瑰。不過她長得真不芳香, 一個很幹癟的中年婦女, 臉瘦長瘦長的, 生活的艱辛讓才四十多歲的她, 早早就有了很粗的縐紋。

        有一次, 她突然就唱起了歌, 歌聲時而清脆時而沉悶, 問她就是以前的古歌謠, 很慢結尾很悠長的那種。在封閉的穹頂之下, 聲音從大理石牆壁彈回來, 末音竟然拖著一個長長的、顫抖著的尾, 濕漉漉的, 讓人無限的惆悵。

         此後每次我便央求她唱個小調, 她也從不推辭, 唱的都是些情歌, 在空曠的浴場悠揚婉轉, 像是得了靈魂, 在繚繞的蒸汽的霧中, 靈動著、飄逸著。

        大凡情歌都是些挫骨揚灰的調, 在霧汽中便格外的纏綿悱側, 讓人心醉。

         我便想著遙遠的上海, 想著魂牽夢縈的江南。

         江南的人兒, 別來是否無恙, 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