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憶我的洋人公公
文章來源: 雁東閣2021-06-24 00:41:27

《父親節》

        上個星期天是父親節, 中國終於也有父親節了。

        老公對孩子們說, 別忘了父親節, 我等著你們的禮物呢!

         引來的是孩子們的哈哈大笑, 世界上每天有一個節日, 有狗節、貓節, 難不成也給它們送禮物。

         老公感歎道, 父親真是微不足道。

         是的, 家庭中父親真是微不足道, 但卻責任重大, 家庭生活水平的高下, 兒女的成功, 都歸結於父親的工作和教養。真是成也父親, 敗也父親, 一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

        為父不易!

        隻是孩子們忽略給父親一個愛的儀式,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愛父親, 他們愛, 他們深深地愛。

        我們家從來沒有過父親節, 我老公不在乎, 因為他知道孩子們深深地愛著他, 正如他深深地愛著他的父親。

        在我認識我老公前的一年, 我公公去世。當老公談起一生中的遺憾時, 隻有一件, 就是他父親在世時不能認識自己的兒媳婦,  每次男兒的淚水就會濕潤眼眶。

         而我則遺憾我的孩子們無緣他們的祖父, 他們的祖父沒見著自己的孫輩, 他該是多麽地愛他們, 多麽地自豪啊。

         我公公1924年出生於奧地利林茨, 他的職業是Baumeister, 這是德文, 翻譯成中文是建築家, 但和Architekter還是有區別的, 差了一個等級。

        在德語區, Baumeister需要設計房屋圖案, 也需要親臨建築現場督促檢查, 我先生成長的小城, 很多房子都是我公公造的, 包括高中校舍, 銀行以及多瑙河上的大壩, 他都是設計或主要負責人之一。

        公公年青時相當勤奮有為, 當年他的車牌號是城中的靠前的600多號, 而林茨是奧地利的第三大城市。

        也許是年少氣盛, 公公很快成立了自己的建築公司, 六十年代已有多達60工人, 可惜70年代末, 公司破產了。

         公公後來說, 如果每個找他造房的人都能及時付款, 公司也不會倒閉了。

         我想我公公應該是個很善良的人。後來我們買了個舊房, 需要修緝, 很多人對我老公說, 我認識你父親, 我的家就是他造的, 這時我們常常得到低於市場的工價。

         也許是我公公在冥冥之中幫著我們吧。

         而我公公的朋友們老是喜歡說, 公公是個紳士。

         即使在公司倒閉後, 為了還債生活窘迫, 公公的穿著雖是舊衣舊裝, 卻還是一絲不苟、幹幹淨淨, 永遠白襯衣領帶西裝。

         這些筆挺的襯衫都是我婆婆燙的, 我公公從來沒做過家務, 和我婆婆卻相親相愛了一輩子。

         我兒子出生後, 有一次掃墓, 我婆婆扶著墓碑自言自語道:“我還不能去你那兒, 你讓我多活幾年, 孩子們需要我。”

        後來, 我們被派遣去韓國, 這讓我婆婆自豪, 然而她卻若有所思, :“我太高興你能得到這個職位, 但你們不能等我死了以後再去嗎?”  我老公回答:“媽, 如若這樣我不去的話, 那我不就是在等你死嗎?而且我知道, 你這樣愛你唯一的兒子, 你不死會不好意思的。不如這樣, 你常常來探望我們, 和我們住在一起。”

         最後, 婆婆吞吞吐吐地說出她的煩惱。 她是怕如若她來探望我們時意外死了, 在亞洲是要火化的, 這樣她就不能躺回我公公的身邊。

         我老公於是發誓, 如果真發生此事, 化再多的錢, 也會把她運回和公公合葬。婆婆這才釋然。

         臨終前公公說, 他最欣慰的是他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公公能得到這樣深的愛, 也是他的福氣, 但福氣是修來的。

         公公剛滿十七歲時, 自願參軍, 此時已是1941年底, 德國敗戰跡象己露, 上戰場是生死未卜。

         他被派到海軍, 隻是他很幸運, 軍艦駐紮在意大利, 沒有什麽激烈的戰爭。

         意大利反戈後, 有一次他被單身派去抓意大利人, 他嚇得腿直哆嗦, 端著槍大著膽進了屋。不料, 一屋子的意大利士兵看見他, 都乖乖地舉起了手。這樣, 他一個人押著20個俘虜勝利回營了。

        德國戰敗後, 在去俘虜營報到的途中, 路過一間大火洶洶的房子, 裏麵有人用德語在喊救命,  公公想也沒想就衝向火海, 那一瞬間, 房屋倒塌了, 燃燒著的木頭壓住了他的一條腿。

        到達俘虜營時, 被燒傷的腿己發膿腐爛, 納粹醫生默不作聲地開了份“不易服刑”的證明, 公公說:“醫生, 我不想回家, 母親過世了, 家裏沒人在等我。我想去亞曆山大城服刑, 我還從沒去過埃及, 我想看看金字塔。”

        這時, 那個納粹醫生發火了“臭小子, 你知道什麽是俘虜嗎?回家吧, 回家去吧!”

        公公回了家, 回到林茨, 在城裏有一個姑娘在等著他, 他們結婚了, 有了一個兒子, 成了我的老公。

         我的老公和他父親一樣, 是個好父親。

         老公隻有一塊表, 是公公的遺物, 表帶壞了又修, 修了又壞, 老公總舍不掉丟掉。

         因為那表帶上有父親的體溫, 時針無語地走著, 父親的愛從沒降溫過。

         父親節不值一提, 但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父親, 不需要過多的禮節, 我們在以自己的方式向他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