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州孝義寺性空禪師, 僧參,師乃展手示之。 僧近前, 卻退後。 師曰:“父母俱喪,略不慘顏。” 僧嗬嗬大笑。師曰:“少間與闍黎舉哀。” 僧打筋鬥而出。 師曰:“蒼天!蒼天!” 僧參人事畢,師曰:“與麽下去,還有佛法道理也無?” 曰:“某甲結舌有分。” 師曰:“老僧又作麽生?” 曰:“素非好手。” 師便仰身合掌,僧亦合掌。 師乃拊掌三下,僧拂袖便出。 師曰:“烏不前,兔不後,幾人於此茫然走。隻有闍黎達本源,結舌何曾著空有?” 這段公案很直白。父母俱喪,我們以前講過一個類似的公案。父母代表兩邊,俱喪就是沒有兩邊。展兩手示之是同樣的意思,兩手代表兩邊,兩手空空,也是沒有兩邊的意思。僧近前, 卻退後,等於回到原點,不進不退,還是沒有兩邊。 當性空禪師問什麽是佛法的時候,僧人答,我是個結巴。也就是沒有佛法。由此可以斷定,僧人已見本來麵目, 知其已達本源的性空禪師, 當然早已到了本源。 “烏不前,兔不後,幾人於此茫然走。隻有闍黎達本源,結舌何曾著空有?” 仙天禪師, 僧參,才展坐具,師曰:“不用通時暄,還我文彩未生時道理來!” 曰:“某甲有口,啞卻即閑,若死覓個臘月扇子作麽?” 師拈棒作打勢。僧把住曰:“還我未拈棒時道理。” 師曰:“隨我者隨之南北,不隨我者死住東西。” 曰:“隨與不隨且置,請師指出東西南北。” 師便打。 還記得那位出東門死, 出南門死, 出西門死, 出北門死的普化和尚嗎?“明頭來,明頭打。暗頭來,暗頭打。四方八麵來,旋風打。虛空來,連架打。” 普化和尚的開示非常清楚,就是沒有東西南北,無邊。 我讀仙天禪師這樁公案,並不能斷定仙天禪師打人是不是打對了,因為我讀不出最後僧人說這句“隨與不隨且置,請師指出東西南北。”時的口氣。他如果是請教,就該打,如果是反將一軍,就不該打。 此僧前麵的應對是非常契合玄旨的。 師曰:“不用通時暄,還我文彩未生時道理來!”(不必客套,什麽是本來麵目?) “某甲有口,啞卻即閑,若死覓個臘月扇子作麽?”(有口難言,冬天找扇子幹什麽?) 師拈棒作打勢。僧把住曰:“還我未拈棒時道理。”(打就動了,什麽是不動?) 披雲和尚來,才入方丈,師便問:“未見東越老人時,作麽生為物?” 雲曰:“將見雲生碧,焉知月落潭。” 師曰:“將與麽也難得。” 曰:“莫是未見時麽?” 師便喝。雲展兩手,師曰:“錯怪人者有甚麽限?” 雲掩耳而出。師曰:“死卻這漢平生也!” 寥寥數語間, 兩位已經打了一架, 你看明白了嗎?“將見雲生碧,焉知月落潭。”是披雲和尚在暗諷仙天禪師。為什麽?他剛剛進入方丈室,仙天就問他”作麽生為物?“。披雲和尚的回答文采飛揚,又語帶雙關,屬於罵人不帶髒字。 “將見雲生碧,焉知月落潭。”將將見麵你就惹事生非挑釁,挑釁的結果會是月落潭,無用。嗬嗬,兩人的對話充滿了火藥味。 雲展兩手,掩耳而出, 是披雲和尚的真功夫。 洛瓶和尚參,師問:“甚處來?” 瓶曰:“南溪。” 師曰:“還將南溪消息來麽?” 曰:“消即消已,息即未息。” 師曰:“最苦是未息。” 瓶曰:“且道未息個甚麽?” 師曰:“一回見麵,千載忘名。” 瓶拂袖便出。師曰:“弄死蛇手有甚麽限?” 嗬嗬,仙天禪師好像很喜歡撩事,是不是豆腐心不知道,但絕對是刀子嘴。瓶拂袖便出。長袖嗎,當然會甩動,他說人家死蛇手,雖然還在動,卻是條死蛇。 我其實認為洛瓶和尚了不起, 可以說出“消即消已,息即未息”這一句來。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無相,有情。這不就是本來麵目麽。 而仙天禪師,當他說出“一回見麵,千載忘名”的時候,我就確定他悟道了,其實前麵我心裏還是打個問號的。 “一回見麵”見什麽? 本來麵目。 僧參,擬禮拜,師曰:“野狐兒見甚麽了便禮拜?” 曰:“老禿奴見甚麽了便恁麽問?” 師曰:“苦哉!若哉!仙天今日忘前失後。” 曰:“要且得時,終不補失。” 師曰:“爭不如此?” 曰:“誰甘!” 師嗬嗬大笑曰:“遠之遠矣。” 僧四顧便出。 哈哈哈,打山雞打多了終會遇到熊瞎子。刀子嘴的仙天禪師終於遇到了熊瞎子的血盆大口。“老禿奴見甚麽了便恁麽問?”,哈哈哈,好犀利的哥,一句就把仙天噎死。 這事吧,當然是仙天理虧。人家隻是擬禮拜,還沒拜,也沒說話,你就先來一句“野狐兒見甚麽了便禮拜?”即罵人家野狐兒,又斥責人家見。這裏的關鍵詞是”見“。見是不對的,因為性不可見。但是,你如果不是自己已經首先見相了,怎麽會先開口罵? 我讀這些祖師的對話, 有時會覺得他們很像武俠小說中的世外高人。 武功蓋世, 飄逸不群。 每一位都有鮮活的個性, 決不是一個模子裏做出來的隻會念經敲木魚的傻子。 相反, 言談舉止之間, 套用一句今天的話, 酷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