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獨有偶,近幾個月來,不知何故,對生命的短暫、歲月的轉瞬即逝、親友的凋零尤為敏感。或許是難逃“傷春悲秋”吧。
為此,連續寫了兩篇小文,一篇紀念母親,一篇懷念導師。邊寫邊感歎自己是老人了。年輕時,倘若要寫悼念文章,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幾個悼念對象。現在,在那個世界的親友熟人太多了,多到來不及細細追思,那樣的話,一天24小時都不夠。人不能活在過去,是吧?
春去春又來,花落花又開,轉眼又是繁花似錦。而遠行的親友,生死相隔,今生不再重逢。“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到了我這個年齡,經曆了太多生離死別,早已死心塌地,接受了自然規律。可是,既為人類,情感難免,想起往事,不知不覺淚眼朦朧。
昨日徒步去荒原野嶺尋覓野花,可能沒去內陸,海邊的野花種類不多 (見下圖),尚需繼續尋找。
去年這個季節,加州野花的超級綻放 (super bloom) 召喚我去加州中部,之後情不自禁重返熟悉的莫羅灣 (Morro Bay,見下圖),那是我導師生前的居住之地,曾經有四分之一個世紀,每年去那裏。在此分享小文一篇。
疫情居家三年後,去莫羅灣(Morro Bay)做了一次記憶之旅。莫羅灣位於加州中部風景秀麗的太平洋海岸,是一處海濱度假勝地。有二十五年,我曾一年兩次去莫羅灣,探望導師湯瑪斯教授。他在加大任教四十五年,七十歲退休後,遷至兒子的居住地莫羅灣。
在博士班,常得到湯教授一對一授課。他諄諄善誘,因勢利導,量體裁衣為我製定了學習目標,要求我在畢業前發表數篇學術論文。初始並不理解如此「苛刻」的標準,直至畢業後求職一帆風順,方才領悟到恩師鞭策的良苦用心。
求學期間,有緣與恩師結為忘年交,遇到人生困惑或情感波折,總是第一時間去敲他辦公室的門。恩師放下手中的書本,關掉桌上的電腦,熱心專注為我排憂解難,其豁達、睿智、幽默和風趣,令我如沐春風。
畢業後,每逢新年及恩師生日,必去莫羅灣登門拜訪,直至他九十五歲回歸宇宙。這次重返莫羅灣,特意走過恩師舊宅,麵街的書房窗簾緊閉,他曾在窗邊博覽群書,筆耕不輟。退休二十五年,又有二十三本學術專著問世,創下一生出版六十多本著作的輝煌,猶如宅前花園裡,恩師親手種下的天竺葵正燦爛繽紛。
恩師退休後,不分寒暑,每日外出散步。沿著恩師的散步路線,來到海邊,海洋深處升起的火山巨石莫羅岩巍然屹立在藍色海灣(見圖,作者提供)。駐足觀望裝滿新鮮漁獲的漁船緩緩入港,停靠到莫羅灣碼頭,腳蹬長筒膠靴的漁民忙碌於船舷。溫暖的陽光灑在肩上,腦海中又浮現出跟恩師並肩眺望漁船駛入港口的畫麵。
獨立海邊,感懷萬千,幾年前陪九十多歲的恩師散步,正是在同一地點,他開口問我信不信靈魂,我不知如何作答。他說:「無論你信不信,當你思念逝去的親友,他們的靈魂在那一刻是活著的。」舉目仰望藍天,思緒隨著自由飛翔的海鳥起伏,恩師的靈魂感受到我的思念了吧?
繼續沿著恩師的路線,走向莫羅灣主街。禮品店門大敞,旅遊紀念品琳瑯滿目。清涼海風拂麵,貝殼風鈴叮叮咚咚在歡唱,彩旗呼啦呼啦在飛舞,來往遊客歡聲笑語。三年疫情雖留下個別空店鋪,但莫羅灣輕鬆、悠閒、快樂的氛圍一如既往。
由主街拾級而上,又見白牆灰頂的海鮮餐廳。多少次,跟恩師在麵向海灣的窗下用餐閒聊,他最愛的是沙丁魚三明治。恩師是該餐廳的常客,與伺應生熱絡說笑。他和另兩位居住在莫羅灣的退休教授,曾定期在此舉辦「沙拉吧研討會」(Salad Bar Seminar),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餐廳門開開關關,客來客往,入座,相聚,起身,告別。我左顧右盼,在空氣中捕捉熟悉的說笑聲,彷佛恩師正隱身左右。
步出餐廳,繼續向前,漫步莫羅灣州立公園,青鬆聳立,綠草成蔭,停步凝望湛藍的海水。大海是恩師的長眠之地,默默思念,靜靜相望,重溫心靈碰撞的喜悅。嬉笑聲將我拉回到生氣勃勃的莫羅灣,幾名少年肩扛著衝浪板衝向海浪,小鬆鼠在樹枝間跳躍,岸邊黃色的小野花怒放,這一切曾給恩師帶來過歡悅和微笑。時光無法倒流,生命無法永久,但是萬物生生不息,綿綿不斷,莫羅灣美麗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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