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故事
文章來源: 海風隨意吹2023-08-07 13:10:32

 

《世界日報》副刊七八月的話題是:夏日講故事。夏夜乘涼是我們童年的常態,那會兒沒有空調,有電扇的人家非常少。傍晚,上海的大街小巷熱鬧起來,不少居民把小板凳、藤椅、竹榻搬到馬路上和弄堂裏,大家尤其喜愛四通八達的位置,晚風可以不受阻擋地吹過來。有“穿堂風”的地方,還有“風口”(兩邊有高樓大廈的地方),乘涼的人格外多一些。男人打牌下棋,搖搖蒲扇談談山海經。女人聊聊家常子女,不少人邊說話邊納鞋底。小孩子東跑西竄,一旦哪兒圍著一圈人,一定是有人在講故事。 

 

我家住的老公寓有兩條樓梯,一條是給主人用的,通往各戶的前門,樓梯在室內,雪白的水磨石地麵,雕花的鐵欄杆,優質的木扶手;另一條是給傭人和維修工用的,半室外,水泥樓梯,沒有扶手,有屋頂擋雨,卻不遮風。這條樓梯通往各家的後門,後門進去是廚房,旁邊是傭人小屋。每層樓還有個垃圾倒入口,通入一個柱形的空間,落到底樓的垃圾房。因此,無論住在幾樓,不用下樓就能處理垃圾。每天早上,清潔工人隻要打開麵向馬路的垃圾房鐵門,就可以車走垃圾。 

 

室外樓梯一部分是階梯,樓層之間的樓梯是簡潔的一條斜線,左高右低,可供兩三人並排行走。在三樓的左邊下樓梯,到達二樓的右邊,這時需要從右至左走過二樓的過道,回到左邊,再下樓去一樓。過道部分被我們稱為“後陽台”,寬度足以讓兩三人並排行走。夏夜,我常去後陽台乘涼,纏著大人或大孩子講故事。

 

有些幸運的孩子聽過不少離奇的狐仙和鬼神故事,可是我媽媽那樣的“新女性”追求的是科學和進步,再說那時候已經大力提倡破除迷信,自然我也聽不到狐狸精的故事。我聽到的故事十分有限,不外乎《西遊記》、《一千零一夜》、《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等。後來認字了,自己能看書,不需要別人念給我聽,媽媽講不出什麽故事來,隻好講些往事蒙混過關。我把她的故事寫了篇千字文,刊於2023年8月5日的《世界日報》。

 

 

海濤(7 & 8月話題:夏日故事) 2023-08-05 02:01 ET 

 

夏夜,吃完晚餐,擦淨竹,放下蚊帳,沐浴清涼,忙碌了一天的媽媽終於可以坐下,搖著蒲扇,享受得的閒暇。候,我求她故事。在熟了《一千零一夜》和《安徒生童話》之,終於到了媽媽的故事。

 

媽媽十六那年,淞,最烈的拉鋸生在店鎮——媽媽的家軍投入十兵力,半多月店易手二十多次,成「血肉磨坊」。媽媽全家被迫逃亡,外公和位至死於逃途中,三十六的外婆著孩子在炮火中,冒死闖日軍封鎖線,辛,才抵上海公共租界的叔公家。

 

月,局相定了,外婆著三孩子回店重整家,媽媽被留在叔公家照正在上的大舅二舅。叔公經商,生活小康,供的大舅上不容。而失的媽媽,一女孩,足輕重,麵的是戚的冷漠和嫌

 

那段候,媽媽悲憤交加不已。日本鬼子走了她慈的父、溫暖的家庭、平靜的生活,逃途中的悲情景更令她憤填膺。她在下:「一路上,到了被日寇炸死炸的同胞,被鮮血染紅的河水,成千上的同胞,扶老攜幼,悲愴淒惶,不忍睹。是我們一家、一、一鎮的遭遇,而是整家民族遭受到日寇的蹂躪摧殘。我一定要去打日本鬼子,仇,仇,死去的同胞仇。」

 

然而,媽媽然抱有捐軀赴之情,在現中她卻是寄人籬下、忍、前途渺茫的。直到有一天,媽媽意外得到老同送的謝冰瑩的《一女兵的自傳》,她連讀了遍,不釋手。像射黑暗的一束光,震撼她的心。她不再彷徨,決定要叔公家,走上社找光明。

 

始注意上的事,終於看到有所小招聘教員,她決定上。那年媽媽未滿十八,得老成,特意借了老同大衣,套在旗袍外麵試順利,詢問,校,因媽媽帖,得一手好字,她剛字,即被校用。

 

回家,媽媽告訴叔公家去教員。叔公卻大不悅,他說:「家裡道已經敗落到需要女眷拋露麵去工作了嗎?再說,女孩隻要找好人家嫁了,何必自討苦吃?」媽媽去意定,叔公說:「你去教,是坍我們家的台。非去不可的話,以就別回了。」第二天,媽媽件換洗衣服和《一女兵的自傳》,也不回地走出了家

 

1930年代末,小教員薪資微薄,了米之,所剩月薪隻夠乳腐。因錢租房,晚上媽媽把課桌併在一起,睡在教室裡。管生活清苦,一女性能夠自立自主自強,她在精神上十分舒暢。課,她加了合唱,在上海租界四演,高唱〈五月的鮮花〉〈鬆花江上〉〈旗正飄飄〉等歌曲,呼喚民起身抗日。她終於投身於抗日救的洪流之中了。

 

媽媽已世多年,但八十多年前中女性救自救的故事碎片,著夏夜微的吹拂,在我的記現。今天我拾起碎片,重述媽媽的故事。(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