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在舊金山，決定找個不太出名、遊客不多的地方一遊，最後把目標鎖定在舊金山要塞 (Presidio of San Francisco) 的情人小巷。“小巷”在桉樹林中，從介紹看，不長，便又找了個相接的“山湖步道”。豔陽下，春風裏，行人稀疏，邊走邊看，看桉樹脫下的長長樹皮，掉在地上三角形的果子，小巷邊紅頂的舊日軍官府邸，不再趕時間，不再有每天必須做完的事，退休生活原來如此輕鬆愜意。
工作了半個世紀之後（46年高校 + 4年插隊），終於退休了。本想不工作了，時間會多出來，卻比上班還忙。定下神來看看日記，發現做的都是取悅自己的事，好似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
童年，除了上學，其他事情一概不用擔憂，父母都安排好了，玩耍、發呆、想入非非。我家公寓樓的前邊有個大院子，各家的孩子成天泡在院子裏，嘰嘰喳喳，樂不思蜀。我常紮在女孩堆裏“造房子”、跳橡皮筋、跳繩、踢毽子、去朋友家串門。
我們樓裏有個美術出版社的編輯，家裏有個很大的鐵箱子，裏邊裝著幾百本連環畫。編輯的女兒是我的好朋友，常跑她家去看連環畫，一看一下午，直到她家要吃飯了，才戀戀不舍離開。最誇張的時候，她家兩個房間裏坐滿了樓裏的孩子，男生一屋，女生一屋，我們都跟隨著小人書在不同的世界裏周遊，留在這個世界的是翻動書頁的聲音。
還有一個朋友的媽媽是搞外事的，那個年代有出過國的媽媽十分稀奇，她家玻璃櫃裏有金發長辮穿著花邊白襯衣，五彩背帶裙的外國娃娃。還有七彩的木蛋，大的套著小的，打開天藍色的大蛋，從裏邊變出赤橙黃綠青藍紫花紋不一大大小小九個蛋，太稀罕太美麗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很好奇外麵的世界長什麽樣。
如今，造房子橡皮筋是跳不動了，可是隨時可以去散步，可以開車去兜風，外麵的世界很精彩，周圍的世界很豐富。比起童年來，還多了網絡，追劇、看電影、聽書、聽音樂、跟朋友語音聊天、在虛擬世界裏周遊列國。
退休後，更體會到選擇合適的居住地能讓生活更多樣化。城市有城市的繁華，卻也有擁擠和喧囂；鄉村有鄉村的寧靜，亦有單調和枯燥。城鄉結合部在中國是髒亂差地區的代名詞，在美國則往往是大家喜愛居住的地區，既可享受都市的五光十色，亦可欣賞大自然的古樸美麗。感謝我住的地方得天獨厚，依山傍水，有發達的旅遊業，還集中了五所不同類型的大學———州立大學、研究生院、軍事院校、社區大學。旅遊業讓這裏餐館林立，隨時能嚐到各國美食；商業街區多，買東西方便；大學舉辦各類活動和講座，增添了文化氣息；老天賜予的厚禮是美麗的自然風景。
散步常經過一個公園，有野餐區、棒球場、兒童樂園，原以為這個公園不值得一去，退休後有了時間，決定深入體驗一下，喜出望外，棒球場的後麵是一塊自然保護地，占地不大，但走進去就是原始森林。
周圍住著一些朋友，時而跟他們結伴散步，共進午餐。退休的，約在周一到周五，遊客不多，慢慢吞吞，悠哉遊哉；沒退休的，約在周末，找些隻有當地人知道的小道小公園小飯店；年老體弱的，我上門拜訪。
退休數年的某人也終於有了“玩伴”，我們約定，每星期外出玩一天，可以去附近的小鎮景點，也可以去當地的公園，興致高可以去有點距離的外地。舊金山，我喜歡的城市，現在去，不用急急忙忙了，想住多久住多久。真像回到了童年，玩耍、發呆、想入非非。
童年的苦惱是老受大人管。不能在屋子裏撐傘；不能把鞋脫得東一隻，西一隻；九點一定要上床，等等之類。現在可好了，傘隨便撐，鞋子隨便扔，睡覺？我一個退休朋友鬧鍾撥到淩晨1點，提醒自己必須睡覺了。說到睡覺，我曾每天早上都苦苦掙紮才睜開眼睛，爬出被窩去上班，現在當然是每天睡到自然醒，真舒服啊！
童年的另一遺憾是沒有錢，害得我常常在玩具店、新華書店、食品店、熟食店前放慢腳步。現如今，想要什麽，隨便買，沒人管，可惜想的更多的是斷舍離。夏天，媽媽每天給我4分錢買棒冰，偶爾給8分錢買雪糕，有了8分錢，總是吃兩根棒冰，赤豆和綠豆兩種。最幸福的時候是吃冰磚，童年的夢想是每天都能吃到冰磚。現在，冰激淩隨便吃，卻要擔心高糖和高脂。今天早上醒來，餐桌上放著某人從法國點心店買來的剛出爐的杏仁羊角包，摸摸還是溫熱的，泡上一杯熱茶，心滿意足，就像久遠的夏日下午，手握著一根赤豆棒冰。
童年有的是精力、時間和好奇，放學後15分鍾的路程不知怎麽變成了兩三個小時，跟朋友聞過了校園裏的每一朵玫瑰；為了一路上見到了多少隻“吊死鬼”（從樹上倒掛下來的蟲子）爭執不休；看熟食店的師傅斬雞切肉，牛皮紙包起來後，紙包上馬上滲出了油；坐在路邊的矮圍牆上，聽著樓上窗戶傳出來的鋼琴聲，溫暖的春風輕柔地拂過。
有人曾說，人生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缺憾。年少時，有時間有精力卻沒有錢；青壯年有錢有精力卻沒有時間；老年有錢有時間卻沒有精力。如果一個人同時擁有金錢、時間和精力，那是難得的“黃金時代”，趕緊享受吧。
享受不需要山珍海味，也不需要高朋滿座，而是隨心所欲、自由自在。散步可快可慢，可長可短。沒有了工作壓力，心情放鬆，看到了以前忽視的美好，路邊怒放的各色鮮花，在四月的明媚春光裏，妖嬈絢麗。進了圖書館，不再抽出一本書轉身就走，而是慢慢遊走於書架叢中，不慌不忙看書封上的梗概，為自己挑一本大號字體、值得一讀的好書。在舉辦農貿市場的街心花園，篤悠悠坐在長椅上，聽歌手自奏自唱，看雀躍的兒童和歡跳的狗，清新的海風陣陣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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