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該複婚嗎?
文章來源: 海風隨意吹2021-08-11 15:29:15

周末去舊金山,找了我喜愛的中國餐館訂外賣,不期在餐館門口遇到了以前的學生小白。小白是華裔,五六歲來的美國,念的是MBA,畢業後在矽穀一家公司做會計。

小白正排隊等座位呢,他們一家三代周末來舊金山遊玩。兩個五六歲的孩子(一男一女龍鳳胎),在街上奔跑歡笑,小白的丈夫緊緊追隨,怕他們走遠了。小白身邊有一對六七十歲的老夫妻,小白介紹說,這是她父母。

趕緊跟她父母打了招呼,發現也是上海人。父親戴著眼鏡,不修邊幅,但是舉止談吐有分寸。母親染了頭發,梳了高高的頭髻,塗著口紅,戴著大墨鏡,彩條的連衣裙,外麵套著短牛仔夾克,脖子上紮著中國大媽標誌(花圍巾)。如此一身,來實惠的中餐館吃飯,彈眼落睛(滬語:抓眼球)。可是,一件短牛仔夾克,折射出小白媽新潮的審美觀和不甘落伍的內心。小白媽話不多,開口說著“文藝腔”的國語,拿腔拿調,跟她的裝束匹配,有點兒過火。

我跟小白交流了微信,約定有空再聊,捧著熱乎乎的外賣,匆匆回家。

不曾想到,第二天就跟小白聊上了。問她怎麽有空?原來她父母帶著孩子去街區公園了,丈夫是家裏的大廚,她正等著吃晚飯呢。

這一聊,聊了一個多小時,聊的最多的,竟是她父母。

她父母都退休了,他們是七十年代末在上海結婚的,小白爸是工程師,小白媽是中學教師,兩人均出身於知識分子家庭,可以說是旗鼓相當、門當戶對。

小白三歲的時候,小白媽來美國留學了,小白的外公外婆是大學英文教師,小白媽從小學英文,底子不錯,來美後念完了教育學碩士,又繼續讀博,兩三年過去了,毫無回國的表示。

小白爺爺是名醫,落實政策的時候,給他家增配了一間房,就給小白父母當婚房了。小白媽出國後,為了便於照顧小白,爺爺奶奶讓他們父女倆搬回家同住。爺爺奶奶住在雁蕩路的老公寓裏,家裏有保姆,小白爸又過上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生活。小白爸是個好孩子,家教好,禮貌本分,言行得體,然而,好孩子缺乏衝勁。小白媽一去不回,他意識到是個問題,但考慮到自己英文差,去美國也幹不了什麽,故此按兵不動。

小白爸這邊溫吞水似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卻為他著急,再三催促他帶著小白去美國伴讀,大約他們都看到了小家庭麵臨解體的危機。好孩子當然要聽長輩的話,就這樣,小白父女倆來到美國。小白爸從受人尊敬的工程師,一下子降為一文不值的無業人員,從養尊處優的寶貝兒子淪為頻頻遭妻子白眼嗬斥的家庭煮男。

小白至今記得,母親指著父親的鼻子,大罵他窩囊廢,這樣的痛罵時常發生。每次母親罵父親,父親都默不作聲,小白用雙手捂著耳朵,內心深處非常討厭這個凶狠的女人。

小白說,現在能了解,母親也不容易,菲薄的助教收入,要養活一家三口人,生活壓力很大。小白媽又爭勝好強,處處要比人高出一頭才滿意。看看同學的丈夫,有的讀博,有的找到了工作,最差的也在外打工。而小白爸,除了在家管孩子,不見任何動靜。更令她不滿的是,小白爸全職做家務,家裏還亂七八糟,衣服沒及時洗,地毯沒及時吸,父女倆在她眼裏呆頭呆腦,讓他們說英文,卻天天說上海話,哇拉哇拉,嘻嘻哈哈,小白媽都快崩潰了。

好在不久小白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小白爸也得以外出打工了,他放下身段,在華人超市做雜工——清理、上架、搬貨等等。實在說,小白爸是從天堂入了地獄,丟棄了上海養尊處優的生活,來美國做苦工。一切,都是為了維持家庭的完整。

他的努力,卻沒有得到小白媽的感激和欣賞。小白媽,出於愛出風頭的天性,這會兒迷上了係裏一名未婚白人教授,整天找教授談心。談著談著,小白媽覺得跟教授有戲,回來越看小白爸越不順眼,家裏愈發雞犬不寧。終於有一天,小白媽提出離婚,她的意思是,離婚後,小白父女可以回上海去。如果不打算回去,孩子由小白爸撫養,她出撫養費,一個月一百塊。雖然那是八十年代末,一百塊也實在是太低了,可見她是希望他倆回國的。

家裏的老人聽了,一致譴責小白媽,希望她回心轉意,但她離婚的決心已定。小白爸這會兒倒頂天立地站起來了,同意離婚,帶著小白搬到一間地下室,每天坐公車送小白上學,下課來接她,小白常常在超市的角落裏寫功課,晚上很晚,超市打烊了,父親背著她的書包,牽著她的手一起回家,有時候她睡著了,父親就背著她……小白說到這裏,留下了眼淚。

小白媽,離婚後不久,跟教授同居了,可同居兩三年後,又分居了,那教授沾花惹草的,沒有任何娶小白媽的意思。小白媽覺悟之後,開始全國性地找工作,最後受雇於中西部的一所大學。那會兒,小白小學三四年級了,小白媽沒有提出要把小白帶走,唯一的不同是把撫養費提高到五百塊一個月。

小白爸,脾氣人緣都好,之間換過幾次工作,商店、工廠、小公司。最後在朋友的幫助下,在矽穀的一家半導體公司做了高級技工,生活才安定下來。不少人都勸小白爸重組家庭,他也談過幾個,一個都沒成功。

至於小白媽,小白一年見一次,暑假的時候,去中西部住一個月。小白媽感情豐富,但是要找到符合她條件的人,也不容易。有一段時候,她找了個白人經理,相貌不錯,而且經理這個稱號聽上去也有地位,可相處不久,發現經理是窮光蛋,欠了一屁股債,有兩個前妻三個小孩要付贍養費,小白媽就不理他了。後來,又跟一個心理治療師好上了,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心理師說婚後要拖兩個油瓶過來,小白媽不樂意,斷了。再後來,找了個作家,出過一本書,其實就是坐家,吃她喝她的,甜言蜜語挺多,這個拖了比較久,最後也分手了。尋尋覓覓,挑挑揀揀的,大半輩子過去了。

當然,小白媽除了心比較活,還是有優點的,雖然不跟女兒住在一起,卻經常跟小白寫信通電話,關心她的學習和生活,逢到過節過生日,都會給小白寄禮物。對於小白爸,也是友好的,兩人為了小白,可以心平氣和聊上半天。最讓小白感動的是,母親為她存了一筆錢,供她上大學。雖然小白跟父親更親,但也從來沒懷疑過母親對她的愛。

小白前幾年有了孩子,龍鳳胎,兩個一起來,小夫妻倆手忙腳亂。國內的公公婆婆主動來照顧孩子,可惜簽證有時限,來個半年一年的,就得回去。小白爸正好到了退休年齡,公婆走了,他就接手照顧,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他年齡大了,累得夠嗆。小白跟母親商量,能不能也退休了,搬到加州來,幫著照顧。

這次,小白媽沒有猶豫,馬上來了,賣了中西部的房子,在矽穀買了個小condo,看來是跟定女兒了。小白爸,一輩子不寬裕,租房住,小白生了孩子,換了大房子後,特地為父親留出一間,讓他搬去跟她同住。

眼下,小白離了婚的父母,在一個屋簷下照顧外孫外孫女。小白媽“惡習難改”,時而擺出一副文藝腔,用高人一等的口吻教訓小白爸(小白媽插隊的時候,曾經在縣裏的小分隊報幕),但是小白爸修養好,充耳不聞,從不回嘴。兩位老人相安無事,配合默契,畢竟曾是一家人啊。他們同進同出,買菜、去公園、逛畫展、旅遊,互相關照別忘了手機錢包和鑰匙,儼然一對和睦的老夫妻。

疫情前,小白的公婆和父母輪流照顧孩子,每對老人照顧半年,公婆來的時候,父母就一起回上海去看望依然健在的外公和奶奶。小白爸十幾年前回國,用增配的房子置換了一室一廳的小公寓,產權人是小白爸。小白媽回到上海,常住在小白爸的公寓裏。

小白說,她非常享受父母雙全的家庭,看到父母相處和諧,又都是單身,建議他們複婚算了。你覺得他們應該複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