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再來:投稿《收獲》征文
文章來源: 海風隨意吹2021-05-03 09:56:24

前兩個星期,《收獲》雜誌以“心動一刻,我跟《收獲》的故事”為主題征文。我看到通知時,離截稿日隻差三天了,匆匆動筆寫了一篇小文。前兩天,朋友從微信轉來銜接,小文中選了。在此,跟大家分享一下我跟《收獲》的故事,或許熱衷文學創作的作者會有些興趣。

題目:收到了《收獲》的來信

《收獲》,仰慕多年,然而直到八十年代中期,才有機會斷斷續續讀了幾期。那時,在美國讀博,學業謀生繁忙,有一陣子課餘身兼三職,其中之一是在大學圖書館四樓的館長辦公室整理數據,五樓是東亞圖書館。休息時間一到,趕緊上五樓,直奔期刊區,為的是看《收獲》,無意中就上癮了。期刊不外借,閱讀是碎片型的,不過癮,但也戒不掉了。

之後,埋頭立命安身,抬起頭來,已是九十年代初了。任教的研究生院不大,東亞語言的藏書少得可憐,隻訂了一本中國文學雜誌 ——《收獲》。得知過期雜誌可以外借,十二分欣喜。圖書館存了六七年的舊刊,攏共三四十本,每次去,我都把雙肩書包塞滿。接下的幾周裏,夥食質量明顯下降,睡眠時間嚴重不足,一本連一本,通宵達旦。

我天性粗疏,在粗礪的環境和粗放的文化中長大,來美國後,更是急追猛趕,看起書來,一目十行,囫圇吞棗,別說作家們苦心營造的氣氛意境和深奧玄妙,就是故事細節,也看得丟三落四。回想起來,慚愧,遺憾。

可是,這種密集式閱讀,尤其是限於一個領域的大量閱讀,雖然粗糙,竟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結果。即使是隻看了些皮毛,卻也領略了多樣的敘事方式,各種題材,特色不一的語言。閱讀偶爾還被感動的淚水打斷,插入了思考的瞬間。

當時,沒意識到自己有多麽幸運,這些都是《收獲》從眾多作品中精心篩選出來的佳作。有位在中國作協工作過的同事說,《收獲》這樣的頭牌文學雜誌,收到的稿件是一麻袋一麻袋的,從中挑出寥寥幾篇,編輯的努力和辛苦不可言喻。細想,正是編輯老師深厚的文學知識,不凡的藝術審美,嚴謹的評審鑒定,讓我得以坐享其成,通過《收獲》這條捷徑,一下子接觸到大量的優秀文學作品。

要說《收獲》帶來的心動,豈止一刻?不少作品,一遍讀後,意猶未盡。王朔的《動物凶猛》,生命力勃發的語言和人物,勾起了青春騷動期的回憶。有一幫我熟悉的初中男生,曾經個個都是遐想軍團的空談將領,亢奮愚妄,指點江山。然而,那隻是假象,是他們逃脫腥風血雨的虛幻一刻。

餘華的《活著》,初看時,心情鬆弛,順著流暢簡潔優美的文字,跟著故事緩緩前行,不知不覺中,心裏漸生不安,在深長的歎息和無言的哀傷中,走到了故事的盡頭。生存,在苦難歲月裏,不過是無助的孤獨的蠕動。文字,依舊流暢,簡潔、優美,吸引我回頭去讀第二遍。

《在我的背上》和《阿冰頓廣場》,因是老同學彭小蓮的作品,自然看得仔細。知根知底的緣故,她作品中的場景人物曆史事件,以及她的敘述方式,引起陣陣共鳴。讀罷思緒萬千,朦朧中,竟也有了訴說的欲望。

上完了“《收獲》密集閱讀課”,心癢癢,手癢癢,開始用大白話把身邊的故事寫出來。九十年代上半期,恰逢大家對國外的事興趣濃厚,投稿成功,在《上海小說》連續發了兩篇通俗小說,無知無畏的我,大受鼓舞,試著用別的方式去講故事。接下來寫的是一個人的內心世界,主人公經曆了兩種文化的撞擊,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在疏離感中苦苦掙紮。這篇,我覺著不是通俗小說,當時手邊隻有《收獲》的地址,便粗率莽撞地把稿件裝進大信封,寄往上海巨鹿路675號,聯係地址寫了母親的住所。

幾個月後,1994年暑期回滬探親,下樓打開郵箱,牛皮紙的信封,右下方印著五個紅字:《收獲》編輯部。我迫不及待地打開,薄薄的兩張信紙,寫得密密麻麻,是李XX老師的來信,看了幾行,心跳加速,快活得如癡如醉。她說,故事的主人公基本站住了,但是作品有不少地方需要修改。她把一些交待得不夠清楚的地方,需要補充的細節,某個人物薄弱的一麵,一一列出。同時,還對語言提出了中肯的意見,我那時盲目追酷,一味調侃,她及時提醒,千萬要拿捏好分寸。

這封信,以及後來關於其他稿件的信,我讀了多次。每次讀,都能從字裏行間感受到《收獲》對作品的嚴謹態度,對作者的尊重,對新手慷慨的幫助。李老師的信我一直珍藏著,她的文字記錄了《收獲》對我的寬容、鼓勵和支持。每每念到她不厭其煩地啟發我,如何把人物塑造得更飽滿更真實,一遍又一遍閱讀我的修改稿(有的修改了不止一次),一絲不苟地給我寫審稿意見,心裏便滿蘊著感激和崇敬。

為了寫這篇小文,又找出舊信,隔了二十多年再讀,毫無過時之感。作者讀者編輯,來了,去了,但是《收獲》高水平的藝術格調和“以人為本”的人文精神一直在那裏。每次跟《收獲》討論作品,都是精神的饗宴,促動我去思考,如何把芸芸眾生追求尊嚴、價值、自由、善良的故事,說得更貼切,更可信,更豐滿。

近年來,難得回上海了。回去,還是會去巨鹿路走一走,從外邊看一眼675號,回憶起當年文稿如山的編輯辦公室,以及我走上樓梯時的仰慕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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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記:樹老根多,人老話多,如想在某一方麵有所建樹,就得曲不離口,拳不離手,堅持,再堅持,千萬別象我這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非常不可取。雖有客觀原因(借口),但主要怪自己沒有堅持。二十多年來,中文一路下滑,現在別說給《收獲》連寫三個中篇了,寫一千多字的征文,也寫得磕磕巴巴。

不過,套用通俗的勵誌歌,“心若在夢就在,天地之間還有真愛,看成敗人生豪邁,隻不過是從頭再來”。這不,我得堅持給文學城和公眾號打打字,找回一點中文的感覺。就像一名漁夫,為了魚,首先得每天出海打魚,不打魚的話,肯定是見不到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