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貝之戀》第19章 永不熄滅的火炬(大結局)
文章來源: FionaRawson2023-02-14 09:54:43

有那麽一陣兒,我以為自己死定了。牆壁中的通風管道裝置因上方樓層坍塌被堵死,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周遭氣溫的升高,十幾平米的密室內越來越憋悶。開始我還在大口喘息、汗如雨下,到後來變得氣若遊絲。嚴重脫水的情況下靈魂似乎出離了那副年輕的軀體,進入到壁畫中諸神的世界。

我看到了海,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個蔚藍平靜的海。是遠古的海,海水如寶石一樣藍綠通透,浪頭動輒幾十米高,生猛地撲打在遍布金色石礫的岸上。嗯,是石礫,要變成細沙還需要經曆千萬年的撲打。

當然不會有樓房、汽車和飛機,沒有路和國界,世界是神靈們的一個連續完整的後花園。鬱鬱蔥蔥的樹木與植被覆蓋了山地和平原的每一寸土地。隨處可見比尼亞加拉瀑布還要壯觀的水景,瀑布下方的湖岸邊有成群的大肢體動物在戲水。

神的子孫後代們也都有好幾米高,健碩的古銅色身軀被陽光鍍上一層輕盈的光澤。到了晚上,人們圍坐在篝火旁唱歌聽故事。頭頂夜空中的星星密集度是文明社會的幾倍,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全漆黑的虛空。沒有星星的地方是被翼龍的翅膀遮住了。而每當絢麗的流星劃過也未必有隕石墜落,那是某位神靈正從外世界歸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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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被營救的過程,還是後來在電視新聞裏看到的。本來我確實會死在那個密室裏,火山活動雖於第二日淩晨暫歇,山體隻是偶爾痙攣一兩下,然而迄今為止隻有火山口噴發了,那個巨大的結晶冷岩漿庫還未發生大規模爆炸。

據火山學家們推測,盡管我設計的A、B洞均已炸裂並日夜不停地向外疏散著壓力,可由於冷庫麵積太大,一天之內肯定還會有動靜。好在經過一夜的努力,位於火山腳下和冷庫附近的居民均已撤離。在撤離期間,預想中的大混亂、大塞車並未發生。即使親眼目睹了火山的威力,有近一半的居民卻隻是聳了下肩。

所以政府雖收到安德森的請求,說山上可能有幸存者在等待救援,還是決定過了今天再說。這我能理解,救援人員的命也是命,政府的決定是正確的。況且山腳下還有不少居民因樓房倒塌在等待救援。

除了存在冷庫爆發的危險,被撕扯得七零八碎的盤山公路上覆蓋著厚厚的火山灰泥,隨處可見還未完全冷卻的岩漿在緩慢流淌。就算能確定沒有後續風險了,上山隻能坐直升機,而普通直升機是無法將挖掘車這麽重的東西吊上去的。等車能開上山的時候至少要兩三天後了,那時再把我挖出來也無力回天。

是基森少校決定帶上他的美國大兵來救我。為此他還特意向位於意大利南端的美軍駐西哥奈拉海軍航空基地請求支援。對方派了一架Sikorsky CH-53E重型直升機和一架消防直升機過來,可以將挖掘車吊在直升機下方運上去。考慮到山上還有沒完全冷卻的岩漿,消防機到達目的地後會先給地麵噴水降溫,之後自行返回。

這次的行動是自願的,基森在出發前對他的士兵說。然而沒有一個人退縮。

“When my soldiers and I joined the U.S. navy,”基森在事後告訴記者,“we have been ready to sacrifice our lives any time, for the protection of peace and our fellow human beings, even if the enemy is the almighty nature.”

同機的除了基森和他的士兵,還有安德森和劉知慧。安德森是去帶路的,頭頂禿掉的地方蓋著厚厚的一大片紗布,樣子有些滑稽。然而當直升機到達維蘇威火山上空時,他迷惘了。

“老天,這、這還是我工作了25年的地方嗎?”

他已經認不出維蘇威來了,經過昨晚的爆發,山體表麵已發生了巨大改變。三層高的火山局被衝得稀爛後散落於下方山坡處,雖能大致推斷出舊址的方位,但這遠遠不夠。挖掘是件辛苦的事,更不用說冷庫隨時有爆炸的危險,就算偏差十幾米也能導致嚴重後果。安德森試著打了下我的手機,自然是沒有回音。手機和背包在進密室前丟了,此刻不知被埋葬在何處,手機也早沒電了。

“我知道火山局在哪裏,”劉知慧將她的手機遞給安德森。

安德森接過來一看,樂了。“穀歌地圖!我怎麽沒想到呢?是啊,房子雖然沒了,所在地卻被穀歌準確地保留在了記憶裏,也是神奇。”

穀歌地圖上清楚地標著已經不複存在的山路和路旁的火山局輪廓,還標著安德森等人此刻的方位,在火山局東南方百米處。還好帶了消防機來,水箱裏的冷水一接觸到地麵便化為熾熱的蒸汽,直至水都噴完,下方地麵才勉強能站人。

落地後,安德森一邊根據記憶中儲藏室的具體位置指揮著挖掘工程,一邊和瑞斯等同事保持著電話聯係,隨時了解火山監測情況。說起瑞斯,他指揮修建的那道牆早已連磚頭都不剩了。

“安德森,你們需要馬上撤離,”大約下午兩點的時候,瑞斯打電話過來,“地震監測的主波和剪切波都在發生變化。”

而就在同一時候,鏟車挖出了燒水的鍋爐。“快,再往這邊移五米!”安德森揮舞著胳膊。

又過了二十分鍾,鐵鏟終於觸到雜物室地下的井蓋,將早已昏迷不醒的我從密室裏撈了上來。我被抬上直升機並扣上氧氣麵罩,其他人也匆忙上機,挖掘車被扔在了山上。

飛機剛升入半空便聽冷庫方向傳來轟然巨響,如正在加熱中的高壓鍋被突然掀開了蓋,數千塊碎石直衝雲霄,小的拳頭那麽大,大的能有一米立方。碎石並未立刻落下,被下方黃白色熾熱氣體形成的巨型氣柱托著,上下跳躍。山區的空氣能見度瞬間減為零。

還好,Sikorsky不愧是美軍當前最大的重型直升機,機身在夾雜著碎石的氣浪中猛烈顛簸著,但飛行安全應該沒有問題。

“不壞,真的不算太壞,”安德森臉貼著機尾的窗戶,嗬嗬地笑著,“應該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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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在飛機上檢查了我的情況,認為我沒怎麽受傷,回基地修養觀察一下便可。沒有必要去醫院,那裏已經人滿為患了。

我於當晚午夜前後在基地門診室裏醒來。從護士那裏得知安德森和基森少校各自的家也遭到嚴重破壞,二人堅持將我送來基地安置好後才回的家。那個姓劉的姑娘則一直守在我床邊,不久前被護士請去隔壁病房休息了。

我想開口說話,才發現因之前吸入了少量氯化氫氣體,嗓子發不了聲。我在護士遞過來的紙上寫下母親的手機號碼,請護士打給她。母親肯定已在新聞裏看到了這邊的事,一整天都沒我的消息,她估計都急瘋了。

第二日醒來時已日上三竿,前來探望我的安德森已經等在外間了。他告訴我截止到此刻,整個那不勒斯這一帶有157人遇難,兩千多人受傷。

“然而情況原本要比現在糟得多,”安德森眼裏噙著淚說,“凱,多虧了你的工程,這一年來出錢出力,使得結晶冷岩漿庫在大爆炸前釋放了一定的壓力,最後隻產生了小規模局部爆炸。我估計這次的爆發級別最多定為三級,我代表整個那不勒斯的居民感謝你!”

我不好意思地在床上坐起身,正要下地,見母親從門外呼天搶地地跑進屋。那不勒斯機場雖已將火山灰初步清理幹淨,還未恢複航班,母親和喬姨是一大早被基森派去的直升機接過來的。

接下來是一陣鋪天蓋地的眼淚和絮叨,最終母親收拾心情,略帶興奮地衝我說:“你喬姨個外甥女都喺哩度哦!”

我心裏嘀咕,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相親的事?卻見喬姨領著劉知慧進屋。劉還是穿著前天晚上那身破爛不堪的藍上衣和格子裙,右頰上貼著塊紗布,眼睛紅紅的,除此之外看著還好。

兩位女長輩忙不迭地互相介紹,喬姨說的是台灣腔的國語,母親說的是粵語腔的國語。我尷尬得頭都大了,隻覺周遭的氣溫像是比密室裏還要高。隱約聽到劉的父母是在台灣做時裝生意的,喬姨在裏昂幫他們進貨。

“哎,咱們還是別囉嗦了,”喬姨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麽,衝母親道,“讓兩個年輕人自己說話。”

長輩們離開後,病房由菜市場變為圖書室。我是男人,這種場合理應我先開口,然而嗓子發不了聲,隻得用手指了指喉嚨,再抱歉地笑了笑。

劉知慧衝我笑著點了下頭,“還好沒有來遲。”

遲了兩千年呢,我在心裏說。然而記起英文裏那句話, “Late is better than never.”

還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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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我的行李中裝著副市長頒發的獎章,同劉知慧坐上飛往台灣的客機。劉的父母在家得知此事,自然也是擔心得不行。母親讓我先送“阿慧”回家,她還要在喬姨這裏住些日子。我明白她的用意,是想讓我去見下劉的父母。還太早了吧?我想,畢竟我和她單獨相處的日子還不多。不過可以考慮“開始”,我想劉的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飛機還未起飛的時候,我想起件事,問身邊的劉知慧:“你還記得海明斯老爺家裏那個叫吉米的奴隸嗎,整天唱唱跳跳那個?我一直沒弄明白他後來去哪兒了。”

劉想了想,說:“是去羅馬城演歌劇了。吉米那小子挺有才華的,有次海明斯老爺請羅馬劇院的管事來家吃飯,吉米抓住機會露了兩手,被看中。之後脫了奴籍,被……”

劉忽然打住了,不再出聲。也難怪,剛才我倆說話的時候,坐在前方的一對華人老夫婦皺著眉轉身回望,又互相搖頭擠眼睛,估計當我倆是神經病吧?我的心裏甜甜的。一個人若是背負太多的秘密是件很辛苦的事,再加上一個人,秘密卻成了共享的知識財富。

飛機起飛了,在轉彎時我朝窗外眺望了一眼,那一刹那我下方的土地似乎不再是車水馬龍的當代意大利。我看到的是一座座巍峨的神殿,神殿門口佇立著騎著馬的勇士像。我看到盔甲外披著紅色鬥篷的士兵們在廣場上操練,一旁的那不勒斯灣裏停泊著數不清的戰船,船頭那鑲金邊的紅旗迎風招展。

我的腦海中回響起圖密善皇儲上次來閱兵時,對包括我在內的羅馬海軍們說的那段話:

“親愛的將領和士兵們,今天我坐船來這裏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我最近睡得很好。記得在幼年時期跟著父親東奔西跑,被內戰與外來侵略者們攪得心神不寧。即便是父親坐上帝位之後,也常看到他老人家為國事憂心。是你們,我親愛的戰士們,讓我和父親看到了希望。

“羅馬並非人類史上的第一個帝國,也未必是最後一個,然而誰也無法否認我們的國家是強盛的,羅馬人是偉大的。這麽說不是因為我們擁有一望無際的疆土和刀槍不入的盔甲,而在於我們對自由的向往、對人類尊嚴的執著,縱然麵對比我們強大的敵人也不畏懼、不服輸的那種精神。我們的存在便如普羅米修斯手中的火炬,將永遠燃燒於浩瀚的宇宙中。”

 

(全文終)

附:許嵩作詞作曲演唱的歌曲《龐貝》。

如果火山噴發 是災難還是壯美
靜靜看著你 就好像沒想過防衛
崩塌的瞬間我還攥著新鮮玫瑰
在掌紋中間劃開一道事與願違

那些遠去的事 沒有人會再提起
昨夜的夢裏 你麵目難辨得無稽
我奮力說話可惜被壓住了聲音
你說時間到了 就要辭行

如果有天兜兜轉轉再一次相遇
我一定會不顧一切緊緊抱著你
啟程回到人物飽滿情節豐沛我們的堡壘
你說回不去了 你在龐貝
你不要忘了 我也在龐貝

再次謝謝可能成功的P製作的封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