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打人事件刺激了大家對“正當防衛”的關注，網上挖掘出大量涉及“正當防衛”的案例，讓人們意識到“正當防衛”基本隻是個法學想象的概念，在司法實踐中，任何情景下的防衛都很難被鑒定為“正當”，“防衛輸了住院，防衛贏了坐牢”是基本現實。公民的防衛一般都被定義為“互毆”“鬥毆”，連爭取“防衛過當”都得有輿論資源背書才有可能。

一個控製嚴密的社會，必須高度壟斷暴力，菜刀都不能帶出廚房。暴力包括襲擊和防衛，民間使用暴力襲擊他人，除了傷害他人外，更嚴重的是侵犯了暴力的壟斷權。而防衛也得使用暴力，雖然是情急之下被動使用暴力，也是未經授權借用了公家壟斷的暴力。襲擊者主動使用暴力，防衛者被動借用暴力，都對暴力的壟斷權構成冒犯。所以，自救自保的正當防衛在官方眼裏很討厭，未經授權就使用暴力自衛，顯然也是一種對公權的僭越，於是，正當防衛變成了“互毆”，把暴力襲擊者當做主犯，正當防衛者定為從犯，彼此對峙對抗的案情竟成了冒犯壟斷權的團夥作案了，充分體現了“先公後私”的法製精神。

在有司看來，罵不還口打不還手才是完美受害人，被暴力襲擊的人應該是個木頭人，等待法醫驗傷，等待有關部門給他做主。秦製社會的理想狀態是把人植物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植物。把受害人當做一件物體，被暴力傷害如同檢測公物受損一樣好查驗好統計。

被襲擊者自衛，就削弱了對公權力的依賴，如果養成正當防衛都習慣，在民間形成以暴製暴的平衡，官家就有暴力權旁落的擔心。在官家看來，私力救濟是權力的流失，動了官家的奶酪，絕不能提倡，還要一並打擊。在中土，任何防衛都不被認可是正當的。有人轉了“中國裁判網”上的文章，說每100例以“正當防衛”為由要求輕判的案例，最後隻有4例被法院認可。隻是輕判而已，還是判罪了。要想正當防衛無罪，比登天還難。

有人覺著，任何國家都是要壟斷暴力的，秦製國家壟斷得格外嚴密而已。其實，中土和西方對國家來源有不同的傳說，就決定了民眾與國家不同的關係。西方的傳說是，國家公權力是由民眾讓渡自己的部分權利組成的公域，同時民眾擁有與生俱來不可剝奪的基本權利，如生命權、財產權、言論自由權等，此為私域。公域和私域是有明確界限的，群己權界是西方的立國之本，反抗侵犯私域的公權力，屬於“正當防衛”。私域“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若要硬進，迎接他是“正當防衛”。正當防衛最早是用在對公權侵入的反抗上，美國讓人民有持槍權，最原始的理由就是為了防範公權對私域權利的侵犯。

中土關於國家起源的傳說是“君權天授”，秦製以後，演變成“打天下坐江山”的故事了，沒有群己權界的橋段，權力的遊戲有獨特的版本。風刮不進雨淋不進的地方，皇權照樣能進，天下沒有不能抄的家，沒有不能剝奪的財產，別說平頭百姓，就算王公大臣對朝廷公權也沒有任何防衛能力和理由，更遑論“正當防衛”！對公權侵犯都沒有正當防衛權，對民間群氓之間的衝突咋有閑工夫去區分“正當防衛”呢？

在群己權界明確的地方，私人之間衝突時的正當防衛很容易界定。對公權侵犯都能正當防衛的地方，對其他侵犯的防衛太具有正當性了——連政府欺負我都能防衛，你個流氓比政府還凶嗎？美國大約30個州有“不退讓法”：在一切合法場所，為了保衛財產和生命安全，非主動攻擊一方，有權以一切方式，包括使用致命武器，堅持“不退讓”，一切損失由發起攻擊的一方承擔。

當中土的民眾麵對公權侵犯可以有正當防衛權時，民間衝突中防衛的正當性才會浮出水麵。

那些因正當防衛而被法庭判為“互毆”“聚眾鬥毆”的公民，當他們在麵對司法的侵害都無法“防衛”時，民間對峙中的正當防衛就永無出頭之日。

2022.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