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熬到了2020年的最後一天。 一年的時間,倘若匯入曆史長河,大概隻能算是電光石火、彈指刹那。但是,在疫情下驚懼、禁足、染病、掙紮甚至離去的人們,這一年裏卻曆經了滄海桑田。 三十歲以後,我似乎從沒有這樣盼著時間走得迅猛一些。如果手握時光機器,我大概早已狂按快進鍵直到這一年的盡頭。我和很多人一樣,固執而盲目地相信2020注定是一個災年。一旦跨了過去,人類就有望回到從前那種平靜愉悅的日子。 記得曾看過這樣一個笑話:天降驟雨,大家都拚命往家奔,隻有一個人仍然氣定神閑地在瓢潑大雨中踱著方步。有人提醒他快跑,他不屑地反問:“快有什麽用?前麵不也在下雨嗎?” 是啊,如果前麵也下著大雨又該如何呢?一年前的今天,無人預料得到一種病毒將會席卷全球、把我們的生活攪得七零八落。時至今日,更加沒有人敢去猜測人類與病毒的這場惡戰將會在何時、以怎樣的結局收場。 然而,人活在世上,總需要一些支撐,而困境中最重要的支撐,就是“希望”。倘若連希望也沒有了,那麽隻能在淒淒慘慘、魂不守舍中倉皇度日。隻要希望尚在,我們總可以活得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認真說來,這一年我過得不能算好,無法回國為老媽籌辦七十大壽,取消了所有的旅行計劃,還失去了一個難得的機會。但是,在這個充滿了災禍、痛苦和眼淚的年份,我的境遇也不能算差,畢竟遠方的親人們都安全無虞,小家庭的日子依然溫馨平靜,孩子繼續茁壯成長,而且我竟然無知無畏地開了個博客,還結交了很多值得珍惜的朋友。 因此,我還是要為度過了憂患重重的2020而感恩。人活一世,誰不曾經曆些磨難、遭遇些不幸、承受些痛苦呢?況且,it could be worse。 前些天在家讀書,恰巧看到雪萊在整整兩個世紀前所寫的一首詩。 A Sensitive Plant in a garden grew, And the young winds fed it with silver dew, And it opened its fan-like leaves to the light, And closed them beneath the kisses of Night. And the Spring arose on the garden fair, Like the Spirit of Love felt everywhere; And each flower and herb on Earth's dark breast Rose from the dreams of its wintry rest. 試譯如下: 一株含羞草在花園裏茁長, 銀露是韶風哺育它的瓊漿, 它把葉子向著陽光團扇般舒放, 而夜幕輕吻下又聚攏收藏。 春天於美麗花園裏嶄露芳蹤, 如同無所不在的愛之精靈; 大地黝黑胸膛上的每株花草 從冬眠的酣夢中悠悠轉醒。 這些唯美浪漫的詩句並非出於一個誌得意滿、風光無限的詩人之手。1820年,當雪萊創作這首詩的時候,他剛剛遭受了命運的一記記重拳——被迫永遠離開祖國、年幼的兒女相繼病死、自己又患上了當時的絕症肺結核。即使走在幽暗的隧道,看不清前方,參不破命運,他仍然沒有失去對未來的希望,依然期待著春天的來臨。 在雪萊筆下,花園裏的種種花草在經曆了漫長的沉睡後,終於緩緩醒來,成為充滿靈性的、鮮活的生命。而如此生機盎然的春天,無論在當時還是在兩百年後的今天,都值得期待和熱愛。 如果把時間再向前撥回一千一百年,在中土大唐的一葉扁舟之上,站立著一個叫王灣的詩人。他在史書上沒有留下太多的印記,甚至連生卒年尚且不詳,但他在舟中寫下的這首詩卻被千百年來的莘莘學子們琅琅誦讀。它的題目是《次北固山下》。 客路青山外,行舟綠水前。 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 鄉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 這首詩不僅氣象高遠、立意精妙,頸聯“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更是不世出的名句。誠然,不管長夜怎樣殘破,太陽還是要升起,驅散無邊的黑暗;無論年景如何衰敗,春天仍然會到來,趕走凜冽的嚴冬。 這兩句寧靜平和中滿含期待的詩文一向為我所喜,在這憂患時期更能感受到其中蘊藏的力量。然而,再三吟誦之後,我驀然發現自己素來漠視的頷聯似乎更具哲理。“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描繪了一幅恢弘大氣的景象。江潮平緩,兩岸盡顯寬廣;清風和順,船帆高高懸掛。細細思量,若將這兩句解讀為人的心態也同樣貼切。 世上之事,豈能盡如人意?身處困境,也隻有坦然麵對。盡人力,聽天命;既來之,則安之。如果能夠撫平洶湧的心潮,眼中的世界自然呈現天高地闊;倘若可以讓胸中的正氣流轉,人生的風帆也定會端然高懸。 因此,無論前路如何,在這新年鍾聲即將敲響的時候,我願意守護著心中的希望之火,如同雪萊,如同王灣,如同身邊和遠方的親友,靜待春來。 ![](/upload/album/ad/a4/53/6c585b0c1126w2zNfL0H.jpe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