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酒、美食與勃艮第精神

竇劍文 854

【編者按】

854竇劍文校友刊登在【科大瞬間】203期的美文《我執意要去的卡普裏島天文台》，生動描寫了他尋找卡普裏島天文台的心路曆程。

其實，當時作者是繞道去卡普裏的。那麽作者途中有什麽特別的感悟？對哪個地方產生了精神故鄉的感覺？請欣賞作者的另一篇美文，並跟隨他一起領略他希望窮其一生追求的勃艮第精神。

01 《重歸蘇蓮托》的故鄉  

我執意要去的卡普裏島天文台，其實當時是繞道蘇蓮托去的，正好滿足了我另外一個夙願：探訪世界名曲《重歸蘇蓮托》的故鄉！

到達蘇蓮托已是深夜，入住海邊的一家family-run hotel（類似現在的民宿，當時還沒有Airbnb）。旅途勞頓，很快就安然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海鷗的叫聲和教堂的鍾聲鬧醒的！推開房間的落地窗，走上露台憑欄眺望，我被裸露在眼前的美景驚呆了！

我難以抑製心頭的喜悅，隻能用幾行粗糙的詩句來表達：

當地中海的陽光照亮了樹梢，

當海鷗在萬傾碧波之上翻飛鳴叫，

當你夢中的歌潮退去，

耳畔響起鍾聲和歡笑，

你就知道：

哦，蘇蓮托的早晨來了！

蘇蓮托半島成弧形，伸入蔚藍色的地中海。遠處是曾經埋葬了龐貝古城的維蘇威火山（Vesuvius)。蘇蓮托就是位於半島上的一座意大利南部小城，因為依山傍海、風光旖旎，被譽為“那不勒斯海灣的明珠”。

蘇蓮托為人們所熟知，主要還是因為那首不朽的那不勒斯民歌《重歸蘇蓮托》。據說，1902年，時任意大利總理訪問了小城，當時的蘇蓮托破爛不堪，蘇蓮托市長建議總理由政府出資幫助貧困的蘇倫托市，包括開設一個郵局。為了慶祝總理的訪問，小城的庫爾柯蒂斯兄弟花了一個小時整理了八年前創作的歌曲《重歸蘇蓮托》。歌曲裏，兄弟倆把蘇蓮托比作是一個被遺棄的戀人，懇求心上人：“請別拋棄我，別使我再遭受痛苦”，意思就是希望總理信守承諾，不要對蘇蓮托的訴求不聞不問。總理聽了兄弟倆的歌以後，似乎被觸動。半年後，政府撥預算在蘇蓮托建造了一所嶄新的郵局……故事的真實性已無從考證，可是《重歸蘇蓮托》這首歌卻成了傳世之作，被世人傳唱百年，唱遍了全世界！

如今的蘇蓮托，已是意大利名滿天下的旅遊重鎮，也是歐洲富人們的遊艇在地中海沿岸停泊的主要碼頭。此外，這座小城還盛產檸檬，海邊山坡上長滿檸檬，個頭大如柚子一般......

盡管因為要趕去卡普裏島，隻能在蘇蓮托逗留一晚，但這座地中海沿岸小城燦爛的陽光、清新的空氣和蔚藍的海水，以及這一切所帶給我的關於生命和自由的感悟，卻令我終生難忘。

頭天夜裏，當飛機在那不勒斯機場降落時，我微微有些小激動，口中反複哼唱著《重歸蘇蓮托》的主旋律......所以，我是唱著《重歸蘇蓮托》初訪蘇蓮托的，可是我驚奇地發現：我竟對蘇蓮托毫無違和感，就像回到了久別的故鄉，精神的故鄉，自由的故鄉！

看這太陽多麽美麗

多麽激動人的心情

看這大自然的風景

多麽使人陶醉

看這山坡旁的果園

長滿黃金般的蜜柑

到處散漫著芳香

到處充滿溫暖

可是你對我說再見

永遠拋棄你的愛人

永遠離開你的家鄉

你真忍心不回來

請別拋棄我

別使我再受痛苦

重歸蘇蓮托

你回來吧

當天下午，登上開往卡普裏島的遊輪，我已淚目且不忍回首......尚未分別，已然思念，我何時重歸蘇蓮托？！

02 西西裏的美麗傳說 

很多朋友去西西裏島，都是因為看了《西西裏的美麗傳說》這部電影，衝著片中的瑪蓮娜去的。我也不能免俗，那次去西西裏島，的確是為了追尋瑪蓮娜的芳蹤！

《西西裏的美麗傳說》劇照（圖片來自網絡）

不過，到過意大利，如果不談點美食話題，就好像壓根沒去過一樣。

當時，我正和朋友一起自駕環遊西西裏島。有天中午，駕車經過一座古鎮，我們已人困馬乏、饑腸轆轆。於是，隨便停在街邊的一家尚在營業的小餐館，那時候已經過了正常的午飯時間。

這是一家典型的意大利家庭餐館，老板（也是主廚兼服務員）五十來歲，長得短粗黑壯，麵貌有幾分像帕瓦羅蒂，看上去有點凶。他走過來並沒有給我菜單，而是連比帶劃地告訴我他有從後山剛采回來的野蘑菇，可以炒一份意麵給我們，問我要不要嚐試。我忙不迭地確認我們要，其實當時隻要是人能吃的東西我都會接受。

結果，去除餓極了的因素，那是迄今為止我吃過的最可口、最令人難忘的意麵。記得那份意麵裏麵有野蘑菇、橄欖末、蒜末、香草末，是用橄欖油炒的，如同“珍珠翡翠白玉湯”。此後很多年，再沒有吃到過如此美味的意麵。

飽餐一頓，離開這家餐館的時候，老板並沒有因為這是一份菜單上沒有的、用新鮮食材現做的、custom made的意式料理而多收我們一分錢。我向他致謝，他那一直板著的臉上居然露出一絲憨厚的笑容，讓我至今都記憶猶新。

除了活在當下的真實體驗，人基本是靠對以往的甜蜜回憶和對未來的美好憧憬而活著的，否則就會活得很乏味甚至很絕望，對嗎？

《西西裏的美麗傳說》劇照 （圖片來自網絡）

回到電影《西西裏的美麗傳說》，莫妮卡·布魯奇飾演的瑪蓮娜一顰一笑都令男人傾倒，舉手投足都讓女人羨妒；連13歲的小男孩也為她搖曳生姿的倩影所迷醉，如影隨形地追尋她的芳蹤。影片以精美的鏡頭展現了瑪蓮娜風情萬種又略帶憂傷的美，同時也揭露了人性陰暗的一麵是如何無情地摧殘她的美。

影片裏男主人公的那段內心獨白，也許道出了許多人對世間美好事物（不管是美食還是愛情）的一份執著、緬懷和珍惜吧：

Time has passed, and I have loved many women.

And they've held me close, and ask if I will remember them. 

I've said, "Yes, I will remember you." 

But the only one I've never forgotten, is the one who never asked.

歲月流逝，我後來愛上過很多女子。

當她們緊抱著我，問：你是否還會記得我？

我都回答說：是的，我會記得。

可是，唯一令我永世難忘的，卻是那個從未開口問過我的人。

03 世界的盡頭是勃艮第 

那天與朋友在上海武康庭的一家法餐館用午飯後，已近兩點，我因為要趕晚上去蘭州6:30pm的航班，計劃四點前離開去機場。中間還有兩個鍾頭，朋友本來說陪我在附近的書店和咖啡店逛逛。

走出武康庭的時候，路過一家二層小樓改建的紅酒品酒屋。我們飯前就說要來這家，但當時還沒開門，這會兒卻已經開了，於是決定進去看看。

一進門，一股暖暖的氣流撲麵而來，跟剛才那間有些冰冷的法餐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甚至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屋內左右兩麵的酒牆上擺滿了各種葡萄酒，白的紅的、新世界的舊世界的，玲琅滿目。

店長抑或老板，是個氣質和談吐都很得體的上海小女子；接待我們的店員也是個小女生，顯得很懂酒的樣子，如數家珍般地給我們介紹她家的藏酒。

屋子的中間，擺了兩三張長條桌，配的都是高腳凳或高腳椅。屋子的盡頭，是吧台以及後牆黑板上手寫的酒牌。酒牌上除了突顯當日特薦的幾款酒之外，最下方寫了一行字：世界的盡頭是勃艮第……

我頓時有一種被擊中的感覺！跟兩位朋友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不去逛書店和咖啡店了，就呆在這間紅酒屋，打發接下來的兩小時。

我們選了一瓶新西蘭的Pinot Noir（黑皮諾），又從隔壁餐廳叫了一份cheese platter（奶酪拚盤），就開始推杯換盞聊了起來。這款黑皮諾剛入口時，口感偏寡淡、青澀，按朋友的話說，像個初見生人還比較拘謹的小姑娘，不輕易把自己的性格特點顯露出來。我們想要醒酒器，那位美女店員走過來建議瓶醒，而且建議把酒放在冰桶裏冰幾分鍾再喝，我們將信將疑地采納了她的建議。

幾分鍾過後，冰過的這款黑皮諾再入口時，口感則完全不一樣了。酒體更飽滿，結構更均衡，而且居然散發出淡淡的烤橡木的香氣。我們點的奶酪拚盤也跟這款酒很搭，朋友又說了一句很經典的話：今天這盤奶酪是來match這款酒的，而不像平常，我們先點了一桌菜，然後才去挑選跟食物搭配的酒。對的，今天的主角是這款黑皮諾。盡管說是新西蘭的酒，但是黑皮諾從來都體現的是勃艮第的精神。所以，今天的主角是勃艮第！

後來，我們又聊起了《杯酒人生》，一部曾獲得奧斯卡最佳編劇獎的美國電影。影片中的男主以及他後來愛上的女生，都酷愛黑皮諾。這種釀酒葡萄很難種，對氣候、降雨量、晝夜溫差以及土壤的要求都異常苛刻，這與很容易就可以在全世界範圍內大麵積種植的Cabernet Sauvignon(赤霞珠)和Merlot(梅洛)等大品種全然不同。可是一旦有了合適的風土以及善待她的種植者，黑皮諾這種葡萄則可以釀造出最驚豔的美酒，而最好的黑皮諾葡萄種植園就在勃艮第。

有一款好酒，和兩位好友的陪伴，時間過得飛快！離開武康庭的紅酒屋，去浦東機場的路上，微醺的我睡了一路。飛機上，我居然又接著睡。

航班抵達中川機場的時候，已是深夜時分。由於機場所在的蘭州新區突發疫情，所有來機場接機的車輛都被勸退，旅客隻能乘坐機場大巴去市裏。

中川機場距離蘭州市區七十多公裏，比拉薩機場到市區還遠。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坐機場大巴回過市裏了。坐在車內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幕，重溫著各色人等、各地方言和各種氣息混雜在一起的環境帶給我的這種熟悉而又陌生的體驗，我的耳畔隱約又響起逛吃逛吃的車輪聲，瞬間穿越回三十年前坐火車初來這座城市時的夜晚和那時的初心……

這時，我又想起了下午在紅酒屋的酒牌上看到的那句話：世界的盡頭是勃艮第。盡管此刻，我的終點是蘭州大學，可是，我依然固執地認為：我的世界的盡頭也是勃艮第！因為我也酷愛黑皮諾，我也窮其一生在追求著勃艮第精神。

那麽，到底什麽是勃艮第精神呢？在我看來，那就是：獨立，不妥協，堅持做難而正確的事情，始終如一地追求極致的品質！全世界都知道黑皮諾難種、難養，搞不好會得不償失甚至賠得精光，而勃艮第人卻隻種黑皮諾，而且隻用黑皮諾釀造紅葡萄酒，他們最終釀出了全世界最好的葡萄酒！黑皮諾的高貴、小眾和特立獨行，以及勃艮第適宜的風土，固然是成就一個優質葡萄園的必要條件，但勃艮第釀造者的專注、匠心以及追求品質而非規模的製作理念，才是使勃艮第成為世界頂級的、無可替代的葡萄酒產區的決定性力量。

人生又何嚐不是如此呢？找到自己鍾愛的事業，哪怕是開一間小酒館，或者是發明一樣行銷世界的產品，或者是寫一本書……堅持做下去，堅持做自己，不跟風、不攀比、不隨大流，心無旁騖地做好一件事，始終保持一顆善良本真的初心，和一顆追求卓越品質的匠心，那就會是一個幸福的、有意義的人生！

深夜，我抵達，抵達即出發……

作者自我簡介：

竇劍文，畢業於中國科學技術大學近代物理係（854）。九十年代初，從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辭職下海，創建海默科技（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海默科技（300084）於2010年5月在深交所創業板上市，是國際領先的多相計量解決方案提供商。2006-2008年期間，竇劍文赴哈佛商學院進修，完成 Owner/President Management 課程，實現了科學家到企業家的轉變。他現任海默科技董事長兼CEO。一位職業企業家，業餘“文藝理工男”（在科大時曾任《荒原》詩社五編委之一），寫一些高中作文水平的隨筆，混些賞金買午餐。

注：除特別注明外，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網絡圖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編輯：許讚華

校對：沈濤

排版：俞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