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建文 799

中國進入世貿組織後,我常有機會回國公幹和私訪,見證了中國經濟的蓬勃發展和人民
生活的極大改善,這其中留意到“狼性”一詞被人們廣泛使用和強調:人要有狼性,企業
要有狼性,國家也要有狼性。狼性,似乎被當成了一種良好的品質,必須加以培養和發
展,這與我從小的認知有極大的反轉。

中國傳統文化中“狼”並不是個好東西,比如中山狼,野心狼,狼心狗肺等。粵語中稱呼
某人很“狼”,是指其為亡命徒,為達目標不擇手段,現實交往中會遠遠地被保持距離。
有此特性的人都要學會在日常生活中把其隱藏起來,不想給人留下如此印象。現在狼性
被當成良好品質要加以鼓吹和培養,實在不明所以。因此在一次國內同學聚會上,我特
意請教了這個問題,同學介紹我去讀了一本當年國內暢銷書《狼圖騰》。此書講述了一
位北京知靑到內蒙古插隊時和狼群打交道的故事,書中所讚賞的是狼的功擊性、堅韌、
狡猾、團隊協作精神和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活的硬氣,與此相反的是羊的溫順和任人
宰割。大概這就是人們現在要學習狼、鄙視羊的原因。但人類社會需要各階層的廣泛互
動協作,而不僅僅是狼與狼之間的合作,現實生活中發揚光大狼性就真會使自身強大受
人尊敬,而表現羊性就一定會被欺負嗎?讀曆史上的例子和個人親身經曆並不支持這個
推論。

一個著名的“羊”性例子就是耶穌作為猶太人盼望中的彌賽亞來到世上,向猶太傳講福音
並施行神跡,採取的並非居高臨下、威風八麵的君王形象,而是一隻謙卑的代罪羔羊,
自願地被釘上了十字架。還諄諄教導門徒要實話實說,用愛對恨,包括愛你的敵人。不
要與惡人作對 , “有人打你右麵,連左麵也轉過來讓人打” (馬太福音 5:37-47
CUVS):[37] 你們的話,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若再多說,就是出於那惡者
(或作:就是從惡裏出來的)。[38]你們聽見有話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39]隻是
我告訴你們,不要與惡人作對。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40]有人想
要告你,要拿你的裏衣,連外衣也由他拿去;[41]有人強逼你走一裏路,你就同他走二
裏;[42]有求你的,就給他;有向你借貸的,不可推辭。[43]你們聽見有話說:當愛你
的鄰舍,恨你的仇敵。[44]隻是我告訴你們,要愛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
[45]這樣就可以作你們天父的兒子;因為他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也
給不義的人。[46]你們若單愛那愛你們的人,有甚麽賞賜呢?兩千年來基督徒們遵守他
的道,對世界的影響和為人類文明所帶來的改變並非任何一個世上君王可以做到的。

是什麽原因使人們要高舉狼性呢?帶著這個問題我重溫了清國曆史。清國的統治方式就
是把人性中所有能威脅皇權的虎豹豺狼特性扼殺在搖籃中,家族中出了一頭不受控製的
狼就很有可能連累九族,甚至被扒祖墳。能通過科舉考試並在官場中站得住腳的,必須
是自律和溫馴的羊。需要他們去幹狼的工作時,披上一張狼皮,說著狼的語言,就可以
在羊群中任意罔為。庚子事變時義和團砍殺那些一直為他們祈禱、被打右麵還送上左麵
的的傳教士以及他們的妻兒時,表現得是何等的威風,何等的“狼”性。但當國門被撞
開,麵對著一萬多隻真正的虎豹豺狼,幾十萬人立刻被打回原形,威風盡失,隻能拋下
狼皮作鳥獸散。縱觀清國中後期,由羊來扮演狼的決策,使得幾乎所有外交內政都是進
退失據。喪權辱國、割地賠款往往是最終結果。

其實現實生活中狼性和羊性完全可以和諧共存並相互協助,我個人的一段工作經歷很好
地演繹了這樣一個例子。某年,我作為澳洲某銀行(甲方)的一個代表參與了一個超大
型項目。乙方為當時全球最大的IT技術供應商和外包商,能得到澳洲最大銀行的合約對
他們的全球戰略非常重要。因此他們派出了強大的談判團隊,人員來自英、德、意和
法。個個都是業界精英,風度翩翩,精力旺盛,且談吐風趣。從線上商談好合同框架和
目標後,乙方整個團隊飛到悉尼與甲方進行麵對麵的磋商,敲定合同細節。我們先分組
討論,然後定期花一整天時間進行長桌會議,敲定最為艱難的部份。這種會議對我來說
百無聊賴,很多話題與我負責的部分無關,因此我反而有種看客的心態。觀賞各路高手
的表演,我在心裏評論: A先生就象一隻狐狸,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總沒有半點
讓步;B女士就象一匹母狼,甲方一不小心就會被她抓住把柄,被步步進迫;C先生就
象一頭雄獅,聲線洪亮,說話帶有威嚴,常作總結性發言。至於我,自小受中國傳統文
化影響,就把自己定義為羊吧。這幫獸都極盡所能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但共同點是大
家都披著一張厚厚的羊皮,說著羊的語言,唇槍舌劍之餘卻不傷人,更不會妨礙晚上酒
會時大家勾肩搭背,談笑風生,彷佛是多年沒見麵的老朋友。艱辛的談判就在這種氣氛
中緩慢地爬行,足足花了三個多月才達成了協議草案。最後合同簽署已經是六個月後
了,合同共有九百多頁紙,足見其份量。

合同簽好後項目進入執行階段,以後一年多我就留在甲方項目組中全職負責工程質量監
管。有了合同作參考,工作就方便了很多,但執行過程難免碰到實際情況與合同環境不
符合的地方,需要雙方靈活的協商去解決,因此我的工作很大一部分是參與各種討價還
價的辯論。問題基本都能在雙方各有讓步的情況下得到解決,隻有一次因乙方要趕工
期,連續違反某項協議,迫使我行使合同權力按下了“暫停健”,從而捅開了馬蜂窩。因
事件影響巨大,來不及逐級上報,因此收到老總的電話要我解釋,電話那邊是甲、乙雙
方的高層,聽到我解釋後都支持了我的決定。乙方則給他們的項目團隊從美國調來了技
術支援,很快解決了問題。

甲方老總是一匹十足的老狼,有一份的付出絕對會要求三份的回報。在當年的聖誕聚會
上發表了一段激情四射的即興演講,為下一輪技術應用描繪了一張非常誘人的藍圖,至
今我還記憶猶新。聖誕過後這位老總卻突然消失了,接著就看到澳洲的主流媒體報導此
老總因在另外一項合約中貪汙受賄二百多萬美元被逮捕,創下了澳洲企業單個受賄金額
的記錄,這是題外之話了。[注2]

在我們成長環境中需要的是保持個人的特性,讓狼做狼的工作,讓羊做羊的工作。並不
需要去分清優劣,也不需要強求把羊訓練成狼。教育和文化熏陶,讓所有人都在保持個
性的同時,披上一層厚厚的羊皮並用羊的方式溝通,使彼此看上去人畜無害。為抑製由
貪婪引起的爭鬥,我們需要的是訂立規則,使彼此能在合作中發揮特性並和平地處理問
題。假如狼壓製不住自己的野性而打破規則時,可能狐狸最早嗅到腐敗味,老虎自然很
樂意去把違反規則者撕碎。在這種環境中,羊與狼有區別嗎?隻要參與規則製定,並按
章行事,互相製約,大家都是平等的個體。

高舉狼性,其實就是其特色的整體缺失。但既然缺失就沒必要去強求。認清自己,如果
是羊就按羊的方式行事,不與狐狸鬥智,不與狼鬥狠,參與規則製定和按規則行事。你
的性格是狼性還是羊性?其實都不重要,在文明社會中,任何職業性格都能找到自己的
席位,受到尊重。

文圖編輯:菁衛,許讚華
校對:滕春暉
排版編輯:俞霄，吳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