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大瞬間】《方勵之專輯》 

【編者按】今天，是前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副校長方勵之先生逝世九周年、《科大瞬間》特刊出陳勇校友的紀念文章，以表我們對方校長的深切懷念。

方勵之先生書法藝術初探^①

^{陳  勇 8724研}

方勵之老師存世墨寶不多^②，按照書法界對書法作品分期的習慣，我想，方師的書法大致也可分為早期（40歲之前）、中期（40-60歲之間）、晚期（60歲之後）吧。

方師早期書法作品，我這裏闕如，故存而不論。這裏4幅作品為其中晚期書法。

方師的書法，整體觀之，通篇之感覺，有金石之意蘊，隸碑之形跡^③ ；

法度謹嚴，又有顏（真卿）、 柳（公權）之狀態^④；

布局均勻一致，對稱自然；

結體上下左右前後自然呼應，大方舒展；

結字內方外直，絕少圓筆、曲筆。具體而微：方師字體，橫多纖細，豎多剛直、撇捺多清朗、勁健，轉折多方正，勾挑多流暢。少圓潤，無婉轉，不曲折。

然仔細揣摩方師字體，又並無僵硬、呆板之弊。以“方勵之”三字中“之”為例，端正之中有變化，有飛鳥之形，有坐禪之狀，有側臥之姿，有踏雪之痕^⑤。

方師用筆，雖偶有側鋒、頓筆，然起降轉折，筆筆到底；伸縮張合，一絲不苟^⑥。

統而言之，方師書法的特點，可用四字概括，曰：樸直清健。

“樸”：質樸；

“直”：方正；

“清”：清朗；

“健”：勁健。

 如若與師祖錢老（錢臨照先生）的字^⑦稍一比較，則兩端俱現。亦可得異曲同工之妙也。

錢老的字，溫文爾雅，清潤流暢，而不失勁道，顯有二王（羲之、獻之）、董氏（其昌）之遺韻^⑧。

古人雲，文如其人，字亦如其人^⑨。信夫。

錢老是鴻儒，雅量高致；

方師乃國士，國士無雙。^⑩1112

【注釋】

①本文受王樹軍師兄談方師的詩歌的直接啟發而作。

樹軍兄不以詩名，然寥寥數筆，即勾勒出方師詩歌之美，並及其對詩的評價。宛如一幅素描。愚弟不才，亦想尋此而及彼。

“初探”，因探討方師書法的文字尚未見於公開出版物，故嚐試一探；因為“初”，其淺顯粗陋之處在所不免，還望華同旭師兄等方家及其他各位師兄弟指正。

無論如何，我極讚同王樹軍、王大明諸兄的意見，把方師的遺存，分門別類，盡我輩所能，細加整理，結集出版、發行、上網、公開。

孔子歿後，儒分為八。結集之重要性自不待言。後世弟子如能發揚光大，間或有“旬、孟”出，則吾輩之些微作響，或可成金石之聲矣！

②附圖一：

為1988年3月李曉岑兄以其父之名約請方師書寫的。

曉岑兄一直以此書為“鎮家之寶”，藏之邊陲（雲南昆明老宅中）。致餘迄今不得親見真跡！然僅從圖片及墨印痕跡來看，其所用紙為紋彩藝術紙，並非宣紙。且裱裝欠精，有損方師書法之價值。

附圖二：

為方師書寫杜甫《曲江對酒》詩。原跡在謝克強老師處，何時題贈，不得而知。此書法作品被科大科學史三十周年係慶影集收錄，且最後兩句製成文化衫。

2012年10月6日，餘與王大明兄赴美參加方師半周年祭時，於會議現場親見謝老師展示此作。

附圖三：

為2000年10月王大明師兄赴美看望方師時，方師題寫的。

附圖四：

為2000年10月王大明師兄看望方師時，受餘之委托，方師為餘題寫的。大明師兄赴美前，餘托其送方師文房四寶一套。故作品之三、四，其紙應為安徽涇縣烏溪宣紙廠90版紅星牌4尺單。餘送“榮寶齋”裱之，懸於京城本宅書房內廳。

作品內容為《列子·湯問》，經方師妙筆一改，成“故事新編”矣。

“庚辰秋”，正是2000年10月。

③方師用筆方峻，折角稜銳，結體方正，構架緊密，骨力雄強，這些都是“魏碑體”典型特征。

④觀其豎鉤、撇捺、點畫，時有顏柳筆意。

⑤中國人是以“生命科學”的眼光看世界的，西方人是以“物理科學”的眼光看世界的。中國的文字是這樣（李約瑟《中國的科學與文明》已有所闡述），中國書法亦當作如是觀。所謂“漢尚骨，唐尚法，宋尚意，元明尚態”這些評書法的用語“骨、法、意、態”以及“皮、肉、筋、肌”等等；皆人體語言，或曰“生命科學”語言。其優點是形象，其缺點是模糊、不精確。康有為《廣藝舟雙楫》所列魏碑之“十美”：“一曰魄力雄強，二曰氣象渾穆，三曰筆法跳躍，四曰點畫峻厚，五曰意誌奇逸，六曰精神飛動，七曰興趣酣足，八曰骨法洞達，九曰結構天成，十曰血肉豐滿。”這十美，都是以“人”（至少以“生命”）類“書”，用的正是這種語言。

⑥若說方師書法無一敗筆，於短文，或寥寥數字，尚可；於長文則否。但說，無一苟筆，則是。筆者認為，所謂敗筆，是主觀上運筆到家了，但客觀上效果不好，是為敗筆。

苟筆則不然，是主觀上（甚至是“潛意識”裏）沒有對“那一筆”運筆到家，僅以完成這一字為務。苟筆有二：①往往是起筆或收筆。②認為不重要的一筆。這就涉及書法理論的深層問題。筆者發現，漢字，就其組成而言，也像中藥藥方的配伍一樣，有君、臣、佐、使之分，因為漢字是由筆畫組成的，有上下左右之分，又有音、形、意之別。尤其繁體，一字就是一完整的組織，象朝廷（有君、臣、佐、使），或是一個生命，象人體（有大腦、髒器和四肢）如隻重其君臣，而輕其佐使，往往導致苟筆.

  ⑦附圖五：

錢臨照校長的字。影拍件由李平瑾老師提供。

⑧錢老與方師的字，有一共同特點，均潔淨曉暢，沒有矯情，不拖泥帶水。即曰：清。但錢老的字又有圓潤的一麵，是謂“清潤” ，方師的字有暢朗的一麵，是謂“清朗”。

⑨“字如其人”，如何解讀？如理解為一個人的性格、氣質、文化修養和人生閱曆，似更有說服力。如與道德、善惡相關聯，確有不可解處。古者如蔡京之流，自不必說了。即如當朝，據說“合肥工業大學”校名，原名為康生所題。餘觀其字，如春筍翠竹，險峻挺拔，絕有歐（歐陽詢）派風度。後由“文革”中被其“踏上一隻腳，永世不得翻身”的第二號“走資派”，“翻身”以後重寫，其字不堪，如筍邊牛糞。

⑩方師書法也可以算作“自成一體”吧。“自成一體”，與“自創一體”又有不同。

同鄉先賢，清朝書法理論家包世臣在《藝舟雙楫》中寫道：“書道習法易，而創體難。”

方師作為當世第一流科學大家，書法篆刻，乃其末葉小技。若說其有意“自創一體”，顯係過譽。但若說其不期然而然，自成一體，亦未嚐不可。

11-依筆者的理解，方師的書法是近於“道”的。

“道”與“法”的區別在於：

“法”是用來垂範、規範，學習，甚至臨摹的。

“道”是用來領悟進而作精神傳承的。

與方師的散文和詩歌（包括譯詩）一樣，從其書法，亦可想見其為人。子曰：“吾道一以貫之。”今眾生曰：“德先生，賽先生，唯有方先生。”

12-方師的篆刻，僅見此一方印章，故不宜妄評。又篆刻雖與書法關係密切，然屬一門獨立藝術。餘凝視此方良久，僅得“磊落”二字。不知是否畫蛇添足矣。

                             二0一三年四月四日
農曆癸巳年清明
於合肥思方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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