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麗記住李阿姨的生日是有原因的。李阿姨剛來的第二天，為了安全考慮，她特意問李阿姨要來了護照，複印了第一頁。這也是朋友們告訴她這樣做的。雖然阿姨肯定不會拐跑孩子，但是多留點心眼也是好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巧的是阿姨居然和雅麗的外婆是同一天生日。

雅麗從小跟外婆很親近。也是外婆把她帶大的。外婆除了燒得一手好菜，還很能喝酒。平時興致高的時候總會咪點老酒喝喝。時不時地她也會讓雅麗沾點酒嚐嚐，久而久之，雅麗的酒量在外婆的熏陶下，慢慢地打好了喝酒的底子。外婆四十歲不到就守了寡，靠著一點積蓄和微薄的收入把三個孩子拉扯大。但外婆生性開朗樂觀。好像沒有啥事能難得倒她。再加上她為人豪爽大方，所以人緣特別好。

雅麗暑假一般都是在外婆家度過的。外婆常帶著她去拜訪朋友們，今天去王家伯伯家，明天去李家姆媽那裏。每次去外婆都買些糕點帶去送人。外婆一直跟雅麗講，去人家裏是不能空著手去的。那樣不禮貌，也是上不了台麵的。有意思的是，每次要走的時候，那家主人總是生拖硬拽地執意要留她們吃了飯才能走。雅麗回回都覺得很有趣，看到大人們為了吃一頓飯還要這麽拉拉扯扯的。有時候被勸住留下了，外婆還要反複關照主人家隻是吃個便飯而已，千萬不能燒太多菜。很快地，主人家彷佛有備而來，一會兒功夫就像變戲法似的端出了幾樣冷盆：油爆花生米，皮蛋肉鬆，涼拌海蜇，醉雞。就這麽先邊吃邊聊起來。吃到一半，主人起身進廚房，炒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菜：清炒蝦仁，肉片木耳香菇，油燜筍和炒青菜。葷素搭配，簡單又得體。雅麗認為能和外婆一起去別人家作客，吃吃喝喝是件很愉快的事。要不說別人家的飯菜總是香的呢。

雅麗問過外婆，哪來的那麽多朋友。外婆說心胸開闊，有氣量的人，人敬人愛；心胸狹窄，小肚雞腸的人，人人避而遠之。外婆還告訴雅麗，作為女人，要學會獨立自主。特別是在經濟上更要學會獨立，哪怕結了婚，都不要想著靠丈夫。不管丈夫有錢沒錢。自己一定要有工作和收入。所以當雅麗那時想要出國留學的時候，第一個全力支持她的就是外婆。也是受外婆影響，雅麗出國後都是靠自己一路打拚。哪怕和楊林結婚，生了孩子後，她都從來沒想過要辭去工作，做個全職主婦。她時時刻刻都記著外婆的話。

和許多老人一樣，外婆不喜歡過生日。而且她隻認定自己的陰曆生日。所以外婆每年的生日都不同。至於戶口本上的出生日據說是順口說的。但雅麗還是以她的陽曆生日為準，每年都會給外婆些小驚喜。那一年，雅麗還和媽媽一起為外婆慶祝了她六十六歲的生日。江南一帶的習俗是當母親六十六歲的生日時，出嫁的女兒要回到娘家祝壽，將豬肉切成六十六小塊，而且肉必須是後腿肉才好。做上一碗紅燒肉。據說如此可以延年益壽，今後的歲月就可以幸福安康，雅麗清楚地記得那天外婆特意換上了一身她平時舍不得穿的毛料衣服。外婆嘴上說著，過啥生日了，我的生日還沒到呀。但心裏還是甜甜的，笑得合不攏嘴。等到一碗香氣撲鼻的紅燒肉做好了端上桌，濃油赤醬的本幫菜味道忍不住讓雅麗湊近跟前，閉著眼睛，用鼻子猛吸著飄浮在空氣中這令人銷魂的肉香。還沒等雅麗睜開眼，外婆已經拿起一根筷子，邊敲雅麗的腦袋邊疼愛地說道：“饞蟲都出來了吧，要吃就趁熱吃”。雅麗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脖子，抬起頭對外婆說道：“誰都不能動的。這是孝敬外婆的長壽肉，吃一口活到九十九”。接著她邊咽著口水，邊把肉一塊一塊夾在了一個盤子裏，拚成了一個“壽”字放在了外婆麵前。外婆樂得眉開眼笑。也許對於外婆來說，最好的生日禮物不是這碗紅燒肉，而是愛的陪伴。

外婆去世的那天，北美的大地千裏冰封，萬裏雪飄。雅麗聽到消息的瞬間，整個人像掉進了無底的深淵，她茫茫然不相信這天會來得這麽突然。那個帶著她走親訪友吃吃喝喝的外婆走了，那個永遠是她的堅強後盾的外婆真的走了。她去了另一個地方-天堂。雅麗有時做夢也會夢到外婆，都是外婆牽著她的手，開心地走在街上，說著，笑著。在她心裏，外婆從來不曾離開過。外婆的言傳身教早已不動聲色地刻進了她的骨子裏。以至於李阿姨都說雅麗的豪爽性格更像是北方人。

李阿姨的生日正好是星期天。雅麗本來打算一家人帶著阿姨去公園轉轉，然後在外麵吃一頓牛排大餐。至於禮物嘛，雅麗問了一些朋友們，她們都說還是給一個紅包給阿姨最實惠。想想也是，這樣雅麗也省心了，不用費心地去考慮買啥禮物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看了天氣預報，周末連著兩天都下大雨。楊林建議還是在家裏吃算了，他去買些現成的菜回來。雅麗聽了馬上否定了他的建議，這不是在敷衍嘛，買個外賣算什麽，一點儀式感都沒有，這不是她的風格。雅麗讓楊林周六一大早去超市買菜，還是她親自燒一桌好菜，這樣也顯得隆重些。楊林說他沒意見，隻是不想讓雅麗太辛苦，說老實話阿姨做的飯菜真的不合他的口味。雅麗還提醒楊林到時候買個蛋糕回來。

要說儀式感，楊林和雅麗的觀點很不一樣。楊林覺得心意到了就好了。不必搞得那麽複雜。典型的理工男思維方式。每到雅麗生日，楊林一般都會在紐約買個蛋糕回來。至於禮物，他都讓雅麗自己想買啥就買啥。不一定要等到生日才買，喜歡了就買。 隻要開心就好。雅麗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格。所以對他也沒那麽多的期待了。就連情人節，楊林也是買個蛋糕來慶祝而已。雅麗曾暗示楊林，可以把蛋糕改成玫瑰花。但楊林說花又不能當飯吃。真有心喜歡花，他讓雅麗去買幾株玫瑰花種在園子裏，可以花開整個夏季。這樣更有儀式感。雅麗也看得雲淡風輕了，買自己喜愛的東西，做自己喜歡的事，不依附不將就，這就是給自己的最好的禮物，也是愛自己的最好的方式吧。

為了李阿姨的生日宴，雅麗算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忙碌了一整天，做的都是她的拿手菜：四喜烤麩，白斬雞，大煮幹絲，色拉，筍幹燒肉，西芹百合，春卷。就連最費功夫的鬆鼠鱸魚和八寶醬鴨都端上了桌。雅麗做菜的時候，李阿姨抱著孩子時不時地過來看看，說是要好好學習學習。還說南方人做菜是真的要比北方人來得精致。一頓生日宴，李阿姨吃得開心是不用提了，而且是讚不絕口。外加一個月的現金工資和二百元的紅包，阿姨更是激動得眉開眼笑，連說這折合人民幣上萬的月薪，她做夢都想不到啊。 除了阿姨，楊林也吃得滿意極了，他也好久沒吃到雅麗做的菜了，平時都是阿姨做的，隻能湊合著吃。他說是托了阿姨的福，才能吃上這麽多的菜，像過年一樣。

一連幾天，李阿姨都沉浸在喜悅中。與其說是雅麗給她過了生日，倒不如說是阿姨拿了工資更讓她覺得開心。雅麗想起了外婆的話，女人真的要有自己的獨立的財務自由才會有發自內心的快樂。還有一件令阿姨開心的事是，阿姨的兒子兩周後要來紐約參加工作麵試。要是她兒子能在紐約找到工作，阿姨就放心踏實了。但不管如何，沒有比母子見麵更讓人高興的事了。

因為雅麗周末做了好多菜，也剩了很多。所以一連幾天，她都帶中午飯去公司，不去食堂買飯了。晚飯呢，阿姨也隻是炒了個蔬菜而已。吃飯時，阿姨還不忘念上幾句，說自從吃了雅麗做的菜後，她對自己做的菜越發沒信心了，感到難以下咽。而且真是浪費食材。李阿姨還告訴雅麗，孩子慢慢地可以開始喂吃輔食了。店裏買的瓶裝輔食簡單但有防腐劑，還是家裏自己做的才吃得放心。雅麗覺得阿姨的話也有道理。阿姨讓雅麗把要給孩子做的輔食材料告訴她，她會按要求準備好，等雅麗下班回家煮上就好，一半晚上吃，一半留到第二天中午吃。就這樣，雅麗每天下班回家便要圍上圍裙開始準備孩子的輔食，有時加些雞湯，有時加些蔬菜汁。順手地她也會把菜炒了。李阿姨當然是當仁不讓地喂孩子吃飯。有時候，不經意的習慣久而久之便成了自然。像是有了默契，李阿姨像往常一樣都會問雅麗晚餐要吃啥，她就從冰箱裏取出菜來準備。該切絲的切絲，該切片的切片，一切準備就緒擺在那裏等雅麗下班回來。阿姨從廚房隱身而退，悄然地讓賢給了雅麗。 為了孩子，也為了楊林，雅麗也不在乎炒幾個菜。能者多勞。隻要他們吃得開心就好。

周末的一大早，楊林送阿姨去了火車站，她坐火車去紐約見兒子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