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寶物
文章來源: 音來小提琴2024-04-02 10:51:50

花瓶

  上海家中的大花瓶,是父親極其愛護的寶物,從小我們就被告知隻許看不許碰。

   我小時好動,父親看到我在花瓶旁蹦跳,就嚇唬我:小心,你要是打碎這個花瓶,我就把你從窗口扔出去。他指的是二樓窗口。害怕的同時也想不通,在他心裏這個花瓶居然比女兒的命還重要。

   這個花瓶是爺爺留給他的。爺爺去世後,奶奶離開老家來到上海,能帶的東西有限,這個花瓶當年經受了長途汽車的一路顛簸跟到上海,很不易。

   雖然父親從沒直說,但我想他對這個花瓶懷有如此深厚的情感,肯定是見到它就讓他想到老家,想到爺爺。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花瓶沒被他的孩子損壞,卻被他自己不小心碰出了一個破口.記得那次我和妹妹兩家六口都回到了上海,正逢他生日,知道他碰壞了花瓶,我們調侃他:該怎麽受罰呢?看在你是老壽星的份上,就不把你扔到窗外去了,不過生日宴席級別下降,隻給你一碗陽春麵。我們全體哈哈大笑,可父親卻埋著頭一聲不吭,他心裏真的非常難受。



漱口杯

  在北京住校時,每天一早一晚端著漱口杯去水房,刷著牙,眼睛常看著杯上的兩個熊貓,他們也在注視我,互相對視了7年。

 出國前我把漱口杯與鋪蓋臉盆一起帶回了上海,就再沒想過它的去處。

 許多年後的一天,我走進父母的衛生間,赫然看到了父親竟然在用著我當年的漱口杯。杯上一大一小兩隻熊貓神情仍如當年,算來,它應該有四十年的高齡了,還完好無損。

   不知父親接收了我的漱口杯,是為了避免浪費,還是因為看到它,就想到遠在它鄉的女兒。看到當年這個與我朝夕相處的漱口杯,在我離開家鄉後繼續伴隨父親三十多年,有股暖流從心底湧出。

 

算盤

  不知這個老算盤到底有多少年歲了,隻知道從記事起就看到父親在用它,父親是我家算盤打得最好的,大概跟他學財經有關。

  我上學後,用這把算盤學會了珠算,不過我很快就不需要它了,父親卻一直在使用它,直到他去世。每次家裏要算賬,與保姆計算開支,都由他在這把算盤上操作,他一直拒絕用計算機。通常用這把算盤算完賬後,都要還保姆菜金,他拿出錢包時,總要有意故作心痛地大叫:又要來拔我的虎毛了!



 



棋盤

  這個可以關合成盒子的棋盤,是父親利用家中的廢物自己製做的,設計和做工都很妙,算來它應該有五十多年的高齡了。父親的棋藝超棒,我沒見過有人在這個棋盤上贏過父親,他的棋風少有的好,極其安靜,從不多話,從不悔棋。

   我和父親下棋,一定要他讓出車馬炮,我不斷悔棋耍賴,還是根本別想贏他。

  父親晚年身體雖然衰老的厲害,但棋藝卻一點沒退步,平時糊裏糊塗的,棋盤前卻清醒之極。為了讓他多動腦,來照顧他的老潘三天兩頭有意要求與他下棋,可是老潘實在不是父親的對手,每次都是老潘在那裏絞盡腦汁思考,老爸眯著眼半打著瞌睡等他,老潘好不容易以為走出一步好棋,父親一動棋,馬上讓老潘又大叫“哎呦呦”!後來他幹脆就拒絕下棋了,太沒給力的對手,讓他提不起興致。





  父親退休後開始學國畫,就跟他十七歲時學小提琴一樣癡迷。每天一得空就抓著畫筆不放,從最簡單的石頭竹子開始畫起,越畫越好,進步飛快。家裏那間他作畫的北屋牆上很快掛滿了他的畫,後來他的老師推薦他去參加業餘畫家比賽,還得了一個獎。隻是他中風後,雖然我們看不出他行動有何異樣,可他說控製不好畫筆,就不願再作畫了。幸好在他熱衷作畫時很勤奮,留給了我們不少作品。

 

小提琴

     父親那把德國小提琴,聲音明亮,尤其低音濃厚,在當年他那幫玩琴的朋友中很被羨慕。父親一直引以為豪。

    到我長到可以用成人提琴時,父親沒把琴馬上給我用,怕我毛手毛腳的損壞他的寶貝,平時練琴隻配用他的另一把國產琴。隻在我有獨奏演出時,才允許我用好琴,並且一再囑咐:一定要小心啊!

   剛去北京上學時,音樂學院提供樂器,這把琴沒隨我北上。到了畢業考那年,感到學校那把琴不夠好,要求帶上父親的琴,他同意了,很鄭重地說:這把琴從此就交給你了。

   記得回到學校第二天剛進琴房,林耀基老師就聞聲特地來看琴,看完出去時,聽到有個等在門口的同班男生問:她那把琴怎麽樣?“不錯”!林老師的回答隨著即將關閉的門縫傳了進來。我在琴房裏偷笑,那是我班的高材生,他有點迫不及待想知道我帶去的琴究竟有多好。

   當年國內的好琴非常有限,父親這把德國琴算是佼佼者。一把好琴能為演奏者助一大把力。畢業考關鍵時刻,誰都希望自己的琴聲不輸於他人。

    父親的琴伴隨我完成了畢業考,又隨我出了國。孤身到了國外,父親的琴就是我最好的伴侶,為了早日拚殺出一條生路,我每天勤奮努力練琴,參加各類演出活動,不是舉著琴不停地拉,就是背著琴趕路,時常在寂寞的路途中,我懷抱著琴盒,會在心裏默默對提琴說話,它仿佛有生命,在靜靜傾聽,那種時刻我會生出在與它相依為命的感覺。

   在澳洲學習的兩年,是我學習生涯最輝煌的時代,我獲得了碩士文憑,開了兩場獨奏會,三次與樂隊合作演出,在維多利亞省音樂節比賽獲得兩項小提琴第一名,並被選入混合項目的決賽,最後獲得了音樂節決賽的唯一金獎。

   離開澳洲後,用父親的小提琴考入新加坡樂團,歐洲樂團,在樂團工作期間,同時就讀當地音樂學院,以第一名的成績獲得演奏一等文憑。

     86年,和老公與樂團兩個同事組成了四重奏,不久,老公幸運地買到一把意大利古琴,這把琴光彩的聲音,遮蓋住了父親的琴聲,使我的聲部在重奏中顯得薄弱。為了使重奏的音色平衡,不得不尋找一把音色相近的提琴。琴找到後,隻有忍痛把父親的琴放進櫃子,從此冷落了這把陪伴我多年的琴。

   幾年前,我忽然想到可以把父親的琴帶回上海,至少每年我回去探親時,可以在上海每天練琴,讓它重見天日。記得那年回去,把琴拿到父親麵前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中閃出了難得的激動,有如重見一個久別親人。

   每年回到家,總會盡快拿出它來,它的狀況幾乎都是慘不忍睹,四根弦走音,甚至全部鬆拖。小心翼翼調好弦,發出的聲音總是不堪入耳。我相信琴是有生命力的,受到冷落之後,它會失去活力。每次在開始的兩天,演奏它都很困難,但隨著我的努力,聲音會越來越好。

    每當假期快結束時,它的聲音一定變得通暢圓潤。每回臨走前,一定要好好擦拭它,對再次要遠離它感到不舍,必是歉意重重在心裏對它說:對不起,又要冷落你了,好好等我回來······。







清明的到來,讓我倍加懷念父親,我要對父親說:這些寶物也是我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