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四天安門廣場,到今天的美國校園(中)
文章來源: 平等性2024-05-08 15:43:25

上篇寫到最近美國各大校園的示威抗議活動,還有我和女兒關於這件事情的交流。她提到了她和同學們對正在受苦受難的巴勒斯坦民眾的同情和關心,以及對以色列政府戰爭行為的不滿。今天接著講我們交流的內容。

當女兒講到她們學校的抗議者不是針對猶太人這個種族的時候,我問了一個問題:“你是怎麽看待反猶這件事情的呢?”

女兒頗有些詫異,“爸爸,反猶,反華,反亞裔,反穆斯林,這些都是種族歧視的行為,是有違憲法平等原則的呀!”

我在心裏叫了一聲好。我問這個問題,是因為最近在中文論壇上麵,我看到有不少人鼓吹猶太人是劣等民族,是世界不穩定的毒瘤,是需要被徹底鏟除的。我自己看法和女兒是一致的,我們都是生活在這個地球上的智人,民族和民族之間應該是平等的,而且任何一個民族的生存權都是受到法律保護的。就拿美國來說,美國憲法第十四修正案規定了正當程序條款和平等保護條款,也就是說未經正當法律程序,美國的任何一個州,任何一級政府,都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也不得拒絕給予其管轄範圍內的任何人以平等的法律保護。這一條款適用於生活在美國的所有人,不論其種族,膚色或是國籍。

而在國際社會的層麵,不受歧視和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同樣是國際人權法的基本原則。尊重人權,平等,以及不受歧視的原則是相互依存的,這同時也是《世界人權宣言》和國際人權條約的基礎。比如說,國際法庭就明文指出,禁止種族歧視是普遍適用的義務(聯合國反對種族歧視國家行動計劃)。

看來女兒和她的同學們參與或是支持示威抗議,不僅是出於同情心和正義感,她們對於平等原則也是非常認同的。我接著又問了一下抗議者的具體訴求。據女兒的了解,在她們學校,抗議者除了要求以色列政府立即停止戰爭行為,從加沙地帶撤軍,還有一個具體針對校方的要求,那就是要求學校基金會承諾從任何與以色列有關係的企業撤資。我這些天讀新聞,知道耶魯大學的抗議者要求學校基金會從任何和武器製作有關係的企業撤資,我問女兒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女兒回答:“知道呀。現在軍火商製造的炸彈,每天都要殺死成千上萬的無辜平民,這難道不是很正當的訴求嗎?”

“是的,那的確是非常讓人痛心的。不過,軍工企業不僅包括生產炸彈,他們也生產防禦性係統呀。比如說以色列的鐵穹係統,這幾個月以來,打掉了哈馬斯和伊朗發射的幾百上千枚火箭和導彈,保護了無數的以色列無辜平民。在我看來,武器本身是中性的,重要的是看它是握在誰的手裏。”

“爸爸,你說的不錯。不過,以色列政府現在用先進的武器和科技,屠殺手無寸鐵的巴勒斯坦平民。我們要求對它進行製裁,停止和他們的商業合作,不正是你所說的直接針對武器的掌控者嗎?”

“這一點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需要看是從誰的角度出發了。我覺得關於製裁,主要還是國家和國家之間的事情。比如說現在北約國家對俄羅斯的製裁和武器禁運;1989年以後大多數民主國家對中國政府的製裁等等。而從企業和學校的角度,他們對於以色列企業和軍工企業的投資,是屬於正常的生意往來,在商言商,那是合理合法的。而且單方麵的撤資,需要考慮契約原則和賠償機製,撤資的本身也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同學們要求校方立即撤資,至少在我看來是很難做得到的。”

“是啊,我們也明白這一點。我們現在主要是給學校施壓,希望校方至少要站出來表明他們的立場。而且我們的示威抗議還是有效果的,學校已經有一些教授公開支持學生的示威抗議,有些甚至住進了抗議者的帳篷。”

這一點倒是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問女兒:“最近看到你們校長發給每個學生和家長的公開信,裏麵強調了學校校園是私人領地,任何沒有通過校方批準的對校園的長期占領都是有違校規的。我不太明白為什麽還有教職人員會公開支持學生違反學校的規章製度。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你們學校社團文化曆史悠久,有上千個學生團體,如果每一個團體都因著自己的訴求,就在校園搭建帳篷,占用學校的設施,你覺得這樣對別的學生公平嗎?”

“我明白你的意思。問題是我們現在是為那些每天掙紮在死亡線上的上千上萬巴勒斯坦無辜平民討公道呀。和無價的生命相比,其它的那些東西難道不可以暫時放在一邊嗎?”

“是的,生命確實是無價的。對我們每一個人來說,無論貴賤種族,它都是最可貴的。我非常高興你和你的同學們有這樣的愛心,去關心每一個這樣的生命。可是,如果隻是憑著生命可貴這樣的理念,來推行自己的訴求,那麽,我覺得幾乎每一個團體的行動都可以找到理論支持。比如說,你前幾天去你的猶太同學家裏過逾越節,你有沒有問過你的同學和家人,她們對哈馬斯在以色列發動恐怖襲擊中,那幾百位被殘酷殺害的猶太族和其它民族無辜平民的看法。你們學校也有支持以色列的團體,他們難道不能憑著以色列平民生命無價這一點,也站出來占領學校校園,推行他們的訴求嗎?再比如說,上次我和媽媽去學校看你的時候,在學校附近的大街上,看到馬列主義團體的示威遊行,他們呼籲絕對平等,消除階級差異。現在每天都有數以萬計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非洲貧窮人民,還有更多的生活在其它貧困國家的缺醫少藥的婦女兒童,我覺得這些馬列主義團體也有著非常充分的理由可以打出生命可貴的口號,占領校園,為這些苦難的生命呐喊發聲呀?還有,你們學校那些反對共產主義的右翼團體,他們難道沒有理由,去為現在朝鮮集中營裏麵成千上萬的無辜受難者伸冤嗎?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很多,包括你的烏克蘭同學們,他們的國家正在遭受俄羅斯的入侵,無數生命被殘殺,他們的同胞在戰爭中苦苦掙紮,他們難道不能以生命可貴的理由,去占領你們的校園嗎?”

女兒頓了片刻,想了想說到:“爸爸,你說的有道理。可是,我覺得我們的行動,和你自己當年在天安門廣場上示威抗議,並沒有多大的區別呀?我們也是秉承著和平抗議的原則,也是為了人權和正義。在別的學校,像哥倫比亞大學,他們還受到了校外勢力的影響,而我們完全是自己學校的學生,現在更有一些老師的參與。你們當年可以在廣場上示威抗議,我們為什麽不能在學校的校園抗議呢?而且我覺得這對學校的日常生活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說得好!關於示威抗議,我記得當年你還在讀高中的時候我們就討論過,我覺得那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權利。現在你已經是一個成年人,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是一個獨立的公民。你的選擇是值得每一個人尊重的,當然也包括了我和媽媽,而且我完全相信你自己的判斷力。不過要說到區別,我覺得還是有的。記得我以前和你說過,在北京的天安門廣場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標誌物,叫做人民英雄紀念碑。這裏的人民兩個字,可不是隨便說說的,而是指所有的中國人。也就是說,在法理上,天安門廣場是屬於全體中國人的,它不是任何政黨,任何團體的私產。但是,你們學校的校園是私有財產,那是完全不同的。我想哪怕我們再有理想,再有道理,總不能不經允許,直接闖到別人家裏去宣傳自己的訴求吧?當然,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在我小的時候,中國正值文革時期,在那個時候,造反派可以隨意闖入任何一家他們認為是反動分子的家中,去抄家,去打砸搶。我自己覺得那是我們人類文明曆史上非常荒謬和黑暗的一幕。至於說到占領校園對學校的影響,我想還是有的。比如說,你們現在是期末考試期間,你自己學習效率高,可能感覺影響不大,可是我想有些同學還是會受到那些口號和示威的幹擾。而且你們學校的畢業典禮就快要到了,現在主校園被示威者占領了,畢業典禮會不會因此取消,還是一個未知數。你覺得對那些畢業生和他們的家人來說,這樣公平呢?”

女兒同意我說的這最後一點,她自己有幾個好朋友今年畢業,現在誰也不知道畢業典禮會不會如期進行,的確心裏頗有些忐忑不安。她眼睛一轉,笑著問我:“我都還沒去過天安門廣場呢,不知道那裏現在還能不能進行示威抗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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