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中了大獎
文章來源: 平等性2024-02-09 08:05:32

江南的臘月,是一年中最冷的,經常雨中夾著雪,伴著那濕冷的風,可以順著衣領,一直侵到你的骨頭裏去。就算躲在家裏,情況也好不了多少,畢竟室溫也就在零度左右。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手上多是紅通通的凍瘡,腫得像兩個大包子。到了晚上睡覺,被子就像是冰涼的生鐵,蓋兩三層也不頂用,必須全副武裝,秋衣秋褲,再套上一件毛衣,才敢鑽進去。

對孩子們來說,臘月卻也是一年中最讓人期盼的時候。身上是冷的,心裏頭卻是熱乎乎的,原因很簡單,春節就要到了!

所謂民以食為天,這話說的太對了,春節就是我們吃貨的嘉年華。我在城市裏長大,小的時候其實並沒有挨過太多的餓,不過肉蛋一類的好東西需要票證,等閑還是吃不到的。我的小夥伴們,基本上和我一樣,都是精瘦精瘦的。肚子裏少了油水,對於糖果糕點和大魚大肉之類的誘惑,自然就沒有抵抗力。記得從很小的時候起,我就有一個頑固的印象,認定了春節是一年之中唯一可以放開肚皮,大快朵頤的好時光。蛋卷,饊子,麻花,奶糖,這些還不算啥子稀奇,炸藕夾,肉圓子,豬油渣,那才是真正的好東西,聞起來香氣撲鼻,吃起來滿口流油。我隔壁家有個小妹妹比較得寵,過春節的時候,她的小花棉襖口袋裏,總是滿滿當當地裝著五顏六色的水果軟糖,每次需要給她講一個長長的故事,才能換回來一顆。含在嘴裏,能甜到心裏去。

春節自然也是玩耍的好時光。每年一到除夕,父親就會帶著我們,和天南海北的叔叔伯伯們一起,到爺爺家過年。我們是一個大家族,我的那些堂兄堂弟,堂姐堂妹,有的還隻是幼兒園的頑童,其餘都是像我這樣的小學生和初中生,加起來有十好幾個。大家夥兒聚在了一起,向長輩們問過安,幫爺爺奶奶在門楣貼上春聯,在家裏四角掛上燈籠,然後一大幫人,就會相約著去逛廟會。

過年的時候,廟會裏最熱鬧了,舞龍的,舞獅子的,玩雜技的,五花八門。還有各種的小攤子,有用氣槍打彩球的,套圈圈的,捏糖人的,賣橡皮筋紅頭繩之類女孩子們喜歡的小玩藝兒的。當然也少不了小書攤,連環畫,漫畫,故事會,應有盡有。不過呢,這些都是要花銀子的。我們家族往上數好幾輩都是讀書人,往好聽的說是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往差了說是封建老古董,規矩特別多。尤其是對小孩子,家裏管得極嚴,從來不給零花錢。我們這一幫兄弟姐妹,兜裏空蕩蕩的,很多的時候就隻好掛眼科看熱鬧。

不過呢,凡事都有例外。讀書人的家裏規矩雖然多,可是對讀書好的娃兒,也會有些獎勵。記得爺爺當年定下了一個規矩,所有正在讀書的孩子,不分年級,不分男女,隻要誰有本事,在期末拿到語文和數學雙滿分,他就會獎勵五塊錢。朋友們可千萬不要小瞧了這五塊錢,那可是在七十年代,如果換成現在的鈔票,估計能有大幾百呢。說起來,也隻有爺爺有這個財力,當時我父母都是學校的講師,兩個人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元,而爺爺不一樣,他是二級工程師,又是省局的老總,一個月將近三百塊大洋,那可是活脫脫的大款。隻不過他的這個條件太苛刻了,我這一輩雖然有不少學霸,卻極少有人拿到過這個大獎。

好在萬事皆有可能,極少並不代表沒有。記得那一年,我不知道是中了什麽狗屎運,竟然真的考了兩個100分,爺爺一諾千金,當著一大家子人的麵,給我發了獎。當時叔叔伯伯們都在場,我媽自然不好意思把這筆巨款給沒收了。於是我有幸當了一把暴發戶,雄赳赳氣昂昂,帶領一大幫兄弟姐妹,殺到了廟會。

這一次咱口袋裏有了銀子,氣魄當然不一樣了。最先惦記的當然還是吃的,於是給大家一人買了一串紅豔豔的冰糖葫蘆,接著就去看耍猴遛狗玩雜技的。廟會的人太多了,一會兒的功夫,大夥兒就擠散了,我和一個堂弟,找到了一個小書攤,看了一下午的連環畫和故事書,心滿意足地回去準備吃年飯。就在這個時候,看到了一個賣煙花爆竹的攤子。

我們那裏的爆竹,多是湖南瀏陽生產的,外麵用紅紙包著,裏麵是黑色的火藥粉。爆竹也叫鞭炮,其實鞭和炮是不同的兩樣東西。鞭比較小,通常是一串兒排在一起,有50響的,100響的,最誇張的是500響的。除夕快轉點的時候,大人們一般會點燃一整排,劈劈啪啪,就為圖個熱鬧勁兒。炮和鞭的形狀相似,隻不過要大得多,而且都是一個個單獨賣的。炮的品種挺多的,我記得有電光炮,摔炮,小地雷,衝天炮,二踢腳,等等。

我們男孩子,過年最喜歡就是炸鞭炮了。大多數的時候大家沒錢買炮,就把一整排的鞭拆散,一顆顆地點著到處炸著玩兒。如果運氣好,碰到一群小姑娘,那就更好了;偷偷點著一顆,趁她們不注意,扔到她們腳邊,砰的一聲響,嚇得她們花顏失色,我們這一幫沒心肝的,自然是哈哈大笑。

這一次咱有了錢,當然就有些瞧不起那些小鞭小炮了。我和堂弟兩人,挑了十顆摔炮,十顆衝天炮,六顆小地雷,還整了兩顆二踢腳。兜裏揣了好東西,這心裏就有些癢癢的。三步並作兩步趕回到爺爺家,還好,菜還沒上桌。我們倆分頭行事,以打掃清潔為由,一人拿一條掃帚,在爺爺家到處找蚊香。最後還是堂弟機靈,在奶奶床底下摸到了一盤。於是偷偷摸摸地在爐子上點著了,一溜煙地出了門。就在我們滿心歡喜,四處找地兒扔炮仗的時候,大堂哥也跟了上來,估計剛才被他瞧出了我們的蹊蹺。

三個人,找到了一個四層樓頂上的天台,把一顆顆的摔炮扔到樓下的水泥地上,聽到那砰砰的炸響,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笑著鬧著,一會兒的功夫,摔炮,衝天炮,和小地雷,都化成了煙硝,就剩了最後兩顆二踢腳了。二踢腳又名雙響炮,那可是個好東西。一般是放在平地上,把引線點燃,就會聽到砰的一聲,整個炮仗會衝到天上,飛上一二十米,然後又是砰的一聲脆響,炸得粉碎,漫天飄的都是硝煙和紙絮。

還有一種更刺激的玩法,那就是把二踢腳輕輕地捏在手裏點燃,第一次爆炸之後,炮仗會徑直從手裏衝到天上,並不會傷人。隻不過這樣的玩法,需要膽大心細,一般都是大一點的孩子這樣玩兒,我以前從沒試過。這一次有了兩顆二踢腳,總算可以輪到自己出風頭了。大堂哥首先做了示範,果然是毫發無傷,安全又刺激。輪到我上場,畢竟是第一次這樣玩兒,心裏砰砰地跳,臉上還是裝著滿不在乎。等引線點著了,嘶嘶嘶地響,我手伸得直直的,兩個手指緊緊捏著,側著臉,不敢去看那顆炮仗。

過了好像有一百年之久,我正在擔心這炮仗會不會受潮,是一顆啞炮的時候,它爆炸了!砰的一聲巨響,整個炮仗在我手裏炸碎了。我耳朵裏嗡嗡的響,整個手掌都麻了,兩個捏炮仗的手指更是炸得焦黃,鑽心的痛。旁邊的兩個嚇壞了,趕緊拉著我去水龍頭衝洗,洗了有十來分鍾,手上隻有一個感覺,疼!

我們三個灰溜溜地回去。瞞是瞞不住了,奶奶給敷了燙傷藥,還好沒有炸破皮,用不著上醫院。那一年的年夜飯,和往常一樣,我還是吃了個肚兒溜圓,隻不過感覺沒以前那麽香。

因為這一次的事故,等回到了自己家,媽媽立馬沒收了我口袋裏剩下的錢,還捎帶請我吃了一頓竹筍炒肉,那叫一個深刻。不僅如此,那隻二踢腳還可能把給我炸傻了,後來再也沒有考出過雙百分,去拿爺爺的大獎了,想想就覺得可惜。唉,更遺憾的是,爺爺沒能活到現在;要不然,他現在每到過年的時候都可以給我女兒發獎,估計要把他開心壞了。

時間這麽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我的那個堂弟,現在是真正的大款了,玩的盡是些幾十億的資本遊戲。大堂哥更是出了名的江東才俊,早已是著作等身了。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那一年的臘月,發生過的這件童年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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