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傳呼電話那端的蘇童對話
文章來源: 麥姐2020-06-24 05:46:45

城裏的博主墨墨前天寫了篇影評《茉莉花開》,電影是根據蘇童的小說《婦女生活》改編的,這讓老麥想起很久以前曾采訪過作家蘇童。答應了墨墨,於是翻箱倒櫃,翻出了1993年寫的這篇文章,那個時候沒有博客,也沒有自媒體,文章發表在傳統的紙媒上。感謝親愛的爸爸,把我的一些文章做成了剪報保存起來。那時候的蘇童先生還年輕,當然比當年的老麥要老點。老麥不是專業的文化記者,為了要采訪他,老麥把他當時出版的作品都讀了一遍,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很久沒有再看蘇童的書,現在想來可能是試圖遠離他作品裏自帶的陰鬱感和殘酷性,但知道他一直在寫,而且作品在不斷獲獎,他五十歲那年寫成的《黃雀記》後來獲得了第九屆茅盾文學獎,現在回過頭來仔細想想還是挺喜歡蘇童的作品的,喜歡他用敘事的方式挖掘人物的內在心理和用簡單的故事表達複雜的人性倫理。下麵就是這篇采訪的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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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蘇童用一種老故事新表現的方法寫出了《妻妾成群》,濃濃的古典韻味令讀者心動,但誰也沒想到兩年後“老謀子”把它變成了大紅燈籠,掛得那麽高,從威尼斯照回中國,蘇童自己也被照紅了。蘇童的作品在一夜之間成了暢銷書,《罌粟之家》、《舒農》、《我的帝王生涯》、《紅粉》等都被各電影廠家買去版權,即將或正在投拍。蘇童的生活曾一直很寧靜,現在被打破了,但麵對紛至遝來的記者,他似乎並沒有要成為電影界新銳人物的勁頭。

放下《妻妾成群》,撿起《紅粉》,舊時代女性的那種壓抑和依賴被蘇童以畫麵般的色調展現出來,而且不動聲色,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冷寒的氛圍中。蘇童說他就是想表現一種吊在男人脖子上生活的女性係列,找出其中悲劇命運的聯係。說這話時,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此時的他正在南京自己寓所樓下的傳呼電話邊接受我的采訪,我的屋外是北京的寒冬。

蘇童是1963年出生,1980年在北京師範大學中文係讀書,1983年發表處女作《第八個是銅像》,目前居住在南京。沒見過蘇童,據說他說話談笑大聲大氣,立走臥坐不拘形跡;據說他略顯憨厚的臉龐上印著一絲粗獷,一開口,聲音也透著力度。於是有人說搞不懂,那麽多細膩典雅、沉靜幽深的文字,怎麽從這人的筆端跑出來的?

我問他:“你如此年輕,卻擅長寫舊時代的女性,你的小說中所體現的女性形象是從生活中得來的還是自己想象的?”他答道:“一半對一半,虛構的成分多一些,畢竟是小說。”對蘇童來說,一個好聽的名字,一張舊照片,一個美麗或淒涼的畫麵,都可能成為創作的動機。故事嘛,當然是編出來的,寫小說練的就是編故事的能力。蘇童喜歡用現實主義的人生去想象過去的人生,兩種人生互補,形成一種大起大落,更顯得意味深長些。蘇童的小說大部分以女性形象為主,他以為女性更具備小說的因素。

談到何以能夠把他未經曆過的生活寫得那麽老道時,他說:“如果讀者認為寫得不錯的話,純粹是文字的作用,選取的角度、視點比較成功,也就是說比較巧妙。”蘇童表示,他的藝術手法很簡單,潛心寫出人的生存狀態,人物就活了,就真實了。在特定環境下的生存狀態、時代背景這些都經過淡化處理,淡化到可以讓讀者忽略。

蘇童寫小說著重於揭示人物性格、人物的內心世界及外部表現。《婦女生活》中寫了三代女性:嫻、芝、簫,舊時代女性與新時代女性同時出現在蘇童筆下。“不管年代過去多少,隻要性別一致,就總歸有共性,總有一些曆史沉澱。女性在社會中,受場所控製,造成天性上的弱點。”蘇童如此評價自己下筆時的感覺。時代在發展,但人的性格、人的種種喜怒哀樂、七情六欲、生存狀態這些東西古今相通。

問到蘇童舊時代和新時代女性哪個寫得更成功,他說:“舊時代女性寫得多一些,成功一些。因為距離遠,自由度大,留有的創作空間也大。我的經曆比較簡單,談不上滄桑感,隻好多發揮些想象,從一些古老的故事中寫出女性的生存境遇。” 他說寫不來那種有原型束縛的東西,他喜歡天馬行空的思維。遙遠的故事距他很近,現實的事件距他很遠,他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問起他對理想女性的看法,蘇童有些不以為然:“討論這個話題意義不大。最理想的當然是天使,但在現實中沒有。我在小說中塑造的女性沒有理想型的,全有各種各樣的不足,欣賞和現實畢竟不同。”有許多作家和藝術家把對理想的渴望溶於自己的作品中,以求得一種心理平衡。但蘇童不是,他似乎更注重於真實,這真實就是人的生存狀態的真實。

蘇童作品裏的母女關係大多不好,他認為自己選取的是人類關係中令人焦慮的方麵。他說他不擅長寫美好的東西。是的,無論是《妻妾成群》、《紅粉》等對曆史的臆想,還是《傷心的舞蹈》、《桑園留戀》等童年記憶,蘇童都是憂傷的,我從來沒有看到過蘇童一篇歡樂的作品。

蘇童比較滿意的作品是《妻妾成群》和《另一種婦女生活》,他覺得《大紅燈籠高高掛》搞得不錯。“張藝謀完全從導演的角度演繹情節,結構上是小說的反動。要說區別主要在於氛圍上的變化,我的小說背景是南方,他的電影則北方化了。”

他說他正在寫一個長篇,題目還沒定,希望會對他已經形成的江南情調和唯美風格有所改變或突破。當蘇童渴望著創造風格並逐漸接近它的時候,又時常對其藝術價值產生懷疑,自己一定要按已趟出的路子寫作嗎?讀者耐煩看你一成不變的麵孔嗎?一個聲音若有若無地響在他的心裏:不要陷在自己的陷阱裏,不要重複自己。

還沒聊盡興,蘇童就提醒我他那邊是公用電話,旁邊有兩個人已經等了快半個小時了,帶著一份言猶未了的遺憾,我匆匆掛機。旁邊的同事好奇地說,蘇童為什麽不在家裏安一部電話?是沒錢還是不願意受太多電話的幹擾?這個問題隻有留給蘇童本人回答了。我所能想象的是他回到屋裏,仍舊坐在寫字台前,構想著他的長篇,每天以1500字的速度爬著格子,而窗外江風正凜冽。

(文中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