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的精神支柱
文章來源: 夢回西藏2019-12-07 03:59:46

一代人的精神支柱

無係之舟,原稿2017。07。11,修摘2019。12。07

     1997年底父母親飛到南太平洋來看我們。不用說,父母家人的到來總是給海外生活錦上添花。雖然辛苦,但和父母在一起,又享受自己是孩子的時光。工作之餘的全部時間都貢獻給父母,就是工作時也會想如何讓他們能過的更愉快。

     這是澳洲的盛夏,一個周末,我們到號稱南半球最大的佛教中心南天寺。是由台灣的XY法師一手籌辦的一個佛教中心,他是著名的政治和尚。這一整套佛教建築完全沒有傳統寺廟那種一磚一瓦的莊重和雕粱畫柱的認真,更談不上有古刹的厚重和古樸,而完全象是塑料整體壓製出來的很粗糙的模型,沒有棱角,沒有線條,沒有質感,是一座典型的“快餐時代”給人們造的“精神聖地”。更不用說,寺廟中賣去世後的牌位,是完全按錢分“高低貴賤”來出售,很簡單,錢是劃分來世的三六九等的唯一標準,佛教是修來世的,難道這就是佛教徒們要修的來世嗎?。。。

     對古詩詞,古文化相當精通的父親應該也有這些疑問,本來也許我們可以沿這些話題討論的。但話題卻因為大廟的題字而完全變了,他批評字寫得太草率,又批評了整個地域似乎並沒有更深刻的中國文化內涵。我小聲提醒他,這是澳洲,是一個按英國的政治體係模式形成的國家,他們是基督教文化為基礎的民族,能拿出幾百英畝大一塊地,象征性地收一點租金(當時一英畝/分?),讓佛家文化能在這裏安家,而且和基督教等其他宗教享有一樣的傳教權利,這體現了澳洲的自由民主製度。父親向來相當敏感的政治神經一下變了一個方向:我們黨不是也容許佛教和很多的民主黨派存在嗎?想到父親平時評論的一些話,我忍不住一下笑了,說:“爸爸,你不是也知道那些不過是對外窗台上擺設的花瓶嗎?全是虛設,他們那可能說真話呀!”,我還沒有說完,沒想到,父親看我那麽象說笑話一樣,竟氣的嘴唇有些發抖,“別忘了,你是吃GCD飯長大的,你才到西方幾年就忘了。。。”,我也一下回嘴“我吃的是中國老百姓的飯,不是GCD的飯。。”要不是母親輕輕從後麵拉了一下我,我還會講為什麽“GCD”才真是吃老百姓的飯後把老百姓忘了的。

     短短的,非常激烈的爭吵戛然而止。。。但一瞬間,我明白了兩個真理:

     首先,父親和他們那一代的許多黨員對自己的黨有很多看法,不滿,但他和他的黨一樣,隻能是他們自己象征性,高姿態的“自我批評“,象宗教和民主黨派是擺設這樣同樣的話,也隻能是私下的自我批評,但決不能出自我這樣的黨外人士,特別是已經到了西方的中國人再來”指手畫腳“的說出來。自我批評在貴黨看來是一種美德,而被外人批評側是。。。這個黨的這個習慣已經溶入到那個時代每一個黨員的血液裏了;

     其次,父親這些四十代的大學生們以及這之前的加入GCD的知識分子,義無反顧地信仰共產主義,相信這是這個民族的唯一出路。。。即使他們在1949年不久後的各種運動中,就被他們敬仰的黨徹底拋棄了,他們失望,困惑,不解,卻沒有放棄。。。大部分僅僅是“跪著的造反者”,但依然是不同程度上的“不同政見者“,生活在一個自由的國度之後,就更能理解他們這些人在高壓下的屈服和被改造是一個多麽殘酷的過程!

     對於他們這些知識分子,重要的是,他們入黨不是為了自身的私仇,共產主義是他們的夢和他們的人生選擇,是他們一生所追求的理想,也許他們內心深處也質疑過自己是否選擇錯了,但他們個人一生都貢獻給了這個夢,這個夢是他們的精神支柱,不管他們是否意識到這根支柱的存在,沒有這根柱子,他們無法接受自己!沒有人能撼動他們心裏的這個底線,象任何宗教的教徒一樣的堅定,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去觸及父親的這個年輕時建起的支柱,也不會主動把自己的視角指給他,讓他按自己方式做自己的思考和結論,這樣才是對他的尊重。

     和父親的這次幾分鍾的爭吵為我和他兩代人之前的種種不同思考畫上了“休止符”,從此我們從不討論任何這類敏感的問題。他對於我來說,沒有政治身份,就是一個單純值得愛和驕傲的父親,一個讓我非常尊敬的書生,學者,,他和母親是我們成長最珍貴的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