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課和做飯（1）

2011.8.31 落筆太平洋西海岸, 西雅圖

2019.11.17 修改南太平洋東海岸, 悉尼

   我常常對朋友開玩笑說，對於我來說世間有兩件事最容易, 一是做飯, 隻要有東西做; 另一是講課,隻要腦子裏有話可說. 這或許是在我師大讀書四年以及過後職業生活得到一點智慧的積累。

      說到講課,就要從在1977年高考，在北師大讀書, 繼而在四川一所大學當老師和如今雲遊四方的科普講課說起, 的確還是點小故事. 在青藏高原的寒冬, 1977年十二月的高考是在凍得手都拿不住筆的青海格爾木的一所小學的教室內, 三天完成了, 我沒覺得有任何希望, 因為考題比我想和準備的簡單太多,而我是有了三歲孩子的母親….於是也就沒有什麽期盼, 回到北京休假.

     意外地接到錄取通知, 卻不是我要報考的醫學院, 不加任何思索,當天果斷地就給北師大和自己所在的地質隊分別回了電報---不接受所分配的學校, 繼續在自己的崗位上工作.

      沒過兩天, 在家裏是一整天”滿堂灌”的”討論”課, 如果我是辯論的正方,反方是7.8個父親的老朋友和同學, 是北師大, 清華,北大….的老師, 其實這樣的場景, 不可能有”辯”存在,而隻是反方的”圍攻”……幾個小時過去了,他們一定要我回答, 為什麽我不能接受北師大? 我膽怯,不知為何開始聲音小到幾乎自己也不能聽到, 但還是鼓起勇氣說: 化學的確和醫學有關, 但我不想當老師!......全場一片沉默, 沒有繼續的”圍攻”, 也沒有任何聲音！我後悔極了….我不應該對他們講真話! 他們才從文革的惡夢中醒來, 傷口並沒有愈合, 而我不願當老師完全不是因為看到他們所經曆的這場全民族悲劇…….

      報道那天, 師大化學係將要擔任我們班主任的苗老師接過我的錄取通知書, 抬起他的大頭,用他的大眼睛骨碌骨碌地看了看我, “你不是不來了嗎?”, 我很尷尬, 但還是厚著臉皮解釋了一下, 連我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 謝天謝地, 苗老師沒有為難我一點兒, 輕鬆地放了我一馬。

     在大學期間, 過得忙碌,辛苦,所有的課外和假期時間, 絕大部分都給了自己的女兒. 這4年是一個非常快樂和接受了“工農兵再教育”之後的又一個大收獲時期. 但在我腦子深處, 始終有一個信號在閃動, 畢業後如何能不當老師? 當時,最夢想的是到實驗室做中藥的有效成分分析(這純粹是自己的設想!)…

     人的一生就是這麽有趣! 畢業之際, 正當,我滿腦子都是如何能不當老師, 讀研究生的丈夫所在學院以前所未有的快速, 在一周(那時並沒有那麽方便的各種通訊, 要人出差到北京,火車單程是38小時!)之內把我在地質部”定了終身”---沒有任何掙紮的餘地！為了夫妻團圓, 到當時地質部所屬的一所學院報道。我並沒有放棄不當老師的想法, 何況, 雖然分析中藥有效成分的理想已瞬間消失了, 但地質上的分析內容多的很,我原來就做過古生物分析, 還怕找不到一份化學分析工作，我信心十足。

     由於安排孩子, 我是全院77級畢業分配來的幾十個學生中最後一個報道的, 又是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 到化學係當老師，巨大的失望! 當時沒有想到的更大失望就隻有一步之遙，到了化學係, 所有的其他科目和中心實驗室工作都被各地分配先到的9個化學係畢業生挑走了, 隻剩下物理化學! 天那, 似乎是上天在和我開玩笑, 真感到是滅頂之災! 上大學期間, 我的物理化學才得60分, 當時我雖沒有臉問,也猜想到這60分一定是徐老師看在我是孩子媽的麵子上…..我還要教物理化學? 我忘了當時是如何走出係主任的辦公室, 一兩天內腦子裏都空空的，隻是一團霧蒙蒙，就象要跳懸崖絕壁, 閉上眼睛跳吧….

      我一步一步地極不情願, 卻又不得不掉進了教師的圈子！

     第一件任務是在係裏第一次開”物理化學實驗”課程, 從建實驗室開始！我領導了一個三人小組, 從每一個實驗設備采購, 實驗教材編寫到每一個實驗的準備, 每一點都是從無到有…..第一個學期,  我們三人籌備小組三餐吃在工作間, 恨不得住在這未來的實驗室, 設備一點點地用三輪車一步步登幾十裏地運回來, 拚湊, 一切大致就緒後, 我把實驗做了一次又一次,還是不放心,還要再做幾次,常常是淩晨才跨出實驗室…..這些認真和辛苦都沒有付之東流, 第二學期初創的物理化學實驗課進行得比我想象順利得多, 係裏對我們三人的工作很滿意, 我更可以感到學生很喜歡我,可我腦子仍然在想如何能到院的中心分析實驗室工作而不當老師….

     可上天並沒有幫正忙, 當物理化學實驗教學比較駕輕就熟時, 我正覺得有了”接班人”能要求調動了, 係裏提出要我能提前上講台(當時還是助教), 而且還是要講物理化學!!! 天哪! 這是真得要我的命了! 我當時閃過一個念頭,不知當初教我這個科目的徐老師聽到這個任命會有如何反應, ….真仿佛是天大的笑話! 然而已有過滅頂之災的感覺, 並沒有掉進懸崖絕壁的我, 在那個服從D的需要高於一切的年代, 似乎沒有任何掙紮和沉在霧中的餘地….隻有玩命吧!

    翻出所有大學時期的書,筆記,作業, 到圖書館借任何可能有用的書…..除了吃飯,睡覺, 感謝我的母親承擔了全部的家務和照顧孩子, 我的全部時間都鑽進了物理化學…..一字字,一行行, 一道題,一道題….不敢放過任何模糊不清的東西….沒有能在3點前睡過覺, 琢磨得腦袋都疼了,當時才感到自己大學讀得太輕鬆了,沒有給自己一點嚴格的要求, 也沒有好好請教過老師, 多傻呀!

   1983年9月, 在畢業分配一年半後, 一次試講係裏就通過了！我站在了四個大班, 200多學生麵前. 因為是助教上講台, 從院裏教學部的大小領導和工作人員, 係裏的頭頭, 教研室的老教師…都來聽棵. 我根本不知自己怎麽走上講台的, 剛站上去時, 似乎什麽也看不見, 我可以感到自己從手到腳都在發抖……然而,奇跡就是這樣發生的! 一瞬間, 手腳都聽話了, 似乎任何怕的感覺都消失了, 腦子裏除了要講的東西, 其他什麽都沒有了…..整個講課沒看一眼講稿, 除了板書, 自己的眼睛就是在整個大階梯教室的麵孔上巡回掃視…..一分鍾不多,一分鍾不少, 在下課鈴響之前的一瞬間, 我結束了第一節課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 居然是掌聲,是情不自禁的! 我這才感到十分意外, 後來幾個學生告訴我,是我的第一節引言課,讓他們愛上了物理化學!  我記得在當時和我大學最好朋友的通訊中,我對她說,一個暑假沒日沒夜的”鑽研”,似乎自己的物理化學懂了70%; 而對學生講過一遍後,大概可以理解到85%以上了…..然而, 我也沒有感到對教師職業和對物理化學的鍾愛,而隻是感到要對學生對工作負責。

     我自己真正對物理化學自覺到了愛是在1999年在太平洋的彼岸, 我再一次做了學生，出於對生命科學和東西方醫學棄而不舍的追求, 轉向了現代細胞營養學…當我作為班內唯一的一個英語是第二語言的學生, 淡而無味, 毫無色彩的幹巴巴的英語….我又一次在做畢業總結的幻燈講演時得到了聽課人情不自禁的掌聲….在最後一遍又一遍閱讀和審視自己要交的論文時, 我突然意識到, 我所以能把人體內營養問題分析和論述得那麽有說服力, 是我在讀書，教書時對化學一步一步的理解，物理化學核心的平衡概念, 無機化學中的四大平衡的理論，給我奠定了最根本的基礎。這些知識, 理論在我腦子的某一個硬件儲存器中, 在我大腦的軟件運作分析時,它們是參與到其中…..而這些知識實際上是一個那麽深刻的哲理思維, 讓我能從一個與眾不同的角度來更好地認識人體內的微觀大世界!

     在大學教書期間, 特別是當一年”班主任”/輔導員, 和學生建立了非常好的關係, 意外地得到優秀教師獎, 更意外地在助教未滿期, 就以係裏全票通過而提前升了講師….我意識到了自己或許能引導處於朦朧的”自由電子”狀態學生很快入軌？ 我內心深處依然不斷問自己, 真得一輩子做老師嗎? 我每次都回避自己,不想回答，也沒有答案.

     當2004年一月, 我第一次站在西方科普的講台上, 完成了一小時”細胞營養平衡是健康的基石”幻燈講解後,會場的熱烈的掌聲持續了很久, 人們擁上來, 把我所印的教材一搶而空…我震驚了! 傳播知識在這個商業化過了頭的世界內還真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帶著疑惑, 帶著夢想, 開始耕耘一片科普園地, 又一次邁進老師的領域, 這一次是自己的選擇!

     2009年十一月, 我站在中國科協科普教育的首都講堂上為大眾第一次講解西方細胞營養學的概念之後，那自然, 持久和可以感到淚水的掌聲是我又一次難忘的, 在場的聽眾人手一冊我年初出版的書”健康的真相”, 象一麵麵青翠的小旗在飄動….不同年齡, 不同生活背景, 文化參差不齊的人們都追求健康, 追求生命應有的活力! 科普教育要喚起的就是人們內在對生命的願望和激情, 要給予的就是科學知識和指導….這就是老師的天職!  科普教育天地的確是獨辟蹊徑, 更是一塊應該耕耘的荒地, 我選擇了它, 就要將其耕耘得越來越好!

     我從來沒有那麽深深地為自己是一個老師而驕傲, 現在, 我覺得我天生來就是當老師的! 這一切是父輩的教育救國根植在我的血液中?是潛意識的推動力? 是讀師大的熏陶? 是我看到了教育救人的事實? 還是我當老師的酸甜苦辣的有滋有味,有意思的生活?.....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多元方程,似乎也無須要得確切的答案,  我隻是感到人生的幸運, 感到了上天的眷顧, 讓我當了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