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後幾十年我應當怎麽過?
文章來源: Froginwell2020-06-21 16:45:13

今後幾十年我應當怎麽過?

 

一九九三年底,在蝦病大爆發後,農業部組織一些人去丹東講疾病防控。大家都在火車站等車。車晚點了,於是坐在候車室裏聊天。

不知怎麽,有幾個老教授就聊到人一輩子該怎麽過的問題。他們說:“每個人都有最適合自己的工作。自己要看準!如果覺得不合適,在五十歲以前一定要調整好。因為人一過五十歲,再想改換工作就不容易了,也沒人對你感興趣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些話在我心裏引起了很大的震動。我開始認真地審視自己的前半生:我過的滿意,還是不滿意?我的工作合適,還是不合適?我來水生所已經快十二年了。我必須承認,我在水生所工作得非常愉快,也非常滿意。我覺得在那裏能發揮我的才能,我也做出了不少成績出來。一切看起來都很不錯。

我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還將繼續工作十幾到二十年。今後還照這樣做下去合適嗎?我感到有些疑惑。最近幾年來,中科院對學位看得越來越重。沒有學位,將來申請課題,帶學生等工作會越來越受限製。其實,這也是合理的變化,時代在發展嘛。我們畢業時,國家百廢待興,老一輩科學家老了,新的一代又沒及時培養出來,文革導致出現人才斷層。國家急需人才,所以我們這些文革後畢業的第一代大學生特別受到重視。從這個角度看,我們是幸運的一代。但十幾年過去了,大批受到良好教育的大學生畢業了,大批的碩士、博士畢業了。為了事業的發展,重視這些高端人才無可厚非!因此,要正確理解我們所處的位置,是承上啟下的一代。而今天我們這個承上啟下的任務已經完成!今後十幾年,被新來的博士們頂替下來是大勢所趨,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要歡迎這些新生力量的到來。

問題是:我——該怎麽辦?今後十幾年裏,作為中老年人,無論從思想活躍程度,還是從精力充沛程度看,繼續搞基礎研究顯然會力不從心。美國冷泉港實驗室不是就規定,到了多少歲以後,你再有水平也要離開那個實驗室嗎?我的優勢是積累了豐富的研究經驗,有較強的工作能力,有比較豐富的技術儲備。這是做應用與應用基礎研究的極好條件。如果我這時能轉到搞這方麵研究的領域去,可能會發揮更大的作用。對自己,對國家可能都有好處。

我開始感到自己該換個地方了。但換到哪裏去?我沒有想好,也沒有地方在等著我去,或者要我去。這得靠自己尋找。

九四年上半年,上海水產大學的蔡教授聽說我有換工作的意向後,找到我說:“你願意來上海水大嗎?如果願意,我們可以解決你們一家三口的上海戶口問題。”這個條件的確是很優厚的了。但是她接著說:“不過在大學跟在科學院不一樣啊,要有一定比例的講課任務。光搞科研是不可能的。”聽到這個要求,我猶豫了。這可是我的短板。我在大學講課能發揮我的優勢嗎?如果講不好,別人會怎麽看?

九五年初,我和陳昌福一起去大豐搞鱖魚養殖試驗。回來時路過南京,南京農業大學的陸教授也聽說了我想換個工作的消息,請我去參觀他的實驗室,並對我說:“如果你願意來這裏,這個實驗室就歸你管。這裏可以不要求你非講課不可。”嗯,這點倒挺合我的心思。但在商量具體怎麽調動時,陸教授說:“一下子把三個人同時調入南京可能有點困難,但我們可以保證在幾年內一定解決你們的戶口問題。你看怎樣?”我不由得苦笑一下:看來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啊!不是這裏有點問題,就是那裏有點麻煩。如果萬一形勢有變,戶口問題解決不了,豈不是快老了又來搞兩地分居?這風險有點大了,還是再找找看吧。

九五年夏天,開始評職稱了,我申請研究員。如果僅僅是根據材料來看,我自己覺得應當是足夠了。但問題是正高職稱是整個分院評的,要由好幾個所的評委共同來投票,不是水生所一家能說了算。由於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我沒有被評上。

剛開始聽說沒有評上,我確實不舒服了一個多星期。想到自己得了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發表了近三十篇文章,主持了十幾個課題,怎麽看也夠了。怎麽就不合格?不過幾天後就想通了。職稱其實隻有兩個用途:一是加工資,而我已經夠高了。再就是給不認識的人看的。對認識你的人,沒有人會因為誰沒有評上而瞧不起他,也沒誰會因為某個人評上了馬上就另眼看待。同行評議是不需要職稱的。想想也就算了。

很多人都以為我是因為這事才決心離開水生所的。其實我在九三年底就開始考慮調換單位這個問題了,並且還試探過幾次,隻不過沒有搞成而已。不過,確實是剛宣布職稱沒評上不久,我就找到了合適的單位。這點不假,但純屬巧合。

到了秋天,國家動植物檢疫局打算編寫一本動物檢疫規程。集中了一批專家,包括幾個外單位的人,如中國農大的甘孟侯教授,蘭州獸醫所的謝慶閣所長等。魚病方麵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就希望我能參加編寫。

編寫會在廣東南海進行。一個多星期後,大家相互都混得很熟。我看到整個係統對水生動物檢疫幾乎沒有什麽能力。對出口的魚蝦,如果對方提出疑問一點辦法也沒有,而對進口的魚類,是不是帶有病原也沒有什麽辦法檢測。我不由得非常擔心。在閑談中不由得說到:“看你們現在這個樣子,還不如把我調到你們這個係統來,我來幫你們建一個水生動物病的檢測實驗室,這樣才能解決問題!”

大家一聽,興趣來了:“我們這裏條件很差啊,你願意來嗎?”我見過深圳沙頭角的實驗室,也見過大連局的實驗室,確實不能跟水生所的實驗室比。不就是要重新建立一個實驗室嗎?再從頭來吧。水生所的病毒實驗室不也是從德國回來後幾乎是重新建立起來的嗎?

晚飯時,廣州局的陳副局長找到我:“你真的願意來我們係統?”我點點頭。他說:“那我來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把你調到廣州局來。”

在編寫規程的過程中,深圳局的賀局長也過來看望大家。賀局長剛從山東調來深圳,大家笑話他“還沒滿月”。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其他幾個人。可能他們同事之間在聊天時,聽說了廣州局想叫我去他們那裏的消息,回深圳後就告訴了沙頭角的黃在勝局長。黃局長一聽就著急了,第二天晚上帶著幾個人專門開車到南海。一頭衝進我睡覺的房間:“江老師,聽說你要去廣州局嗎?那怎麽行?是我們最先找到你的,要來我們係統也應當來深圳才是呀!”看到他們著急的樣子,我不禁笑了起來:“這都是八字沒有一撇的事情,誰知道搞不搞得成?你們要是想要,就跟你們局長說呀,我無所謂啊。”

回去後,我就等廣州陳副局長的消息。但過了一個多月也沒有回音。當我打電話問他時,陳副局長無可奈何地說:“我隻是個副局長,還得慢慢做工作才行啊,我說話也不管用。”原來是這樣。我這時才發現,這事要找一把手才行!於是,我整理了一份材料,詳細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並附上一封信,告訴他們,我希望能到這個係統來工作,為我國的水生動物檢疫事業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至於到哪個局,我並不在意,隻希望能較好地發揮自己的作用。我把材料和信裝了一個大信封,在出差去北京的時候,專門到國家動植物檢疫局去了一趟,請下麵的辦事人員把材料轉交給檢疫局的一把手於大海局長。

後麵的事情就是聽說的了:據說於局長看了這封信後,也表示很感興趣,就把信批轉到動檢處,由當時的崔處長安排。消息傳開後,有廣州、深圳、北京、大連,據說還有珠海這幾個局都表態想要我。而深圳的賀局長因為事先就聽黃局長他們提起過我,本來就比較感興趣。聽到這個消息,立即拍板召開局黨委會,征求意見後決定要我,並立即給北京的動檢處打電話告訴這個決定。於局長聽說後,不由得感歎道:“畢竟是特區啊,辦事效率就是不一樣!”

到九六年三月,事情就這樣最後定了下來。當時我還在北京開會,一天半夜裏,黃局長給我電話,正式通知我:深圳局決定要我,並通知我過來拿商調函。

嘿嘿,我下半輩子的生活就要發生變化了!這個選擇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