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病了!
文章來源: Froginwell2020-04-18 10:41:20

媽媽病了!

 

人們常說武漢沒有春秋,隻有冬夏兩季。這話一點不假。你看,才到四月下旬,隻要出個大太陽,溫度立馬上升。怕冷的人還勉強穿著春裝,而怕熱的就隻剩下單衣了。然而春天畢竟是春天,萬物生長,同時也是傳染病和各種慢性病高發的季節。很多病都在這時候發生,並且顯得特別的凶險。

四月二十五號下午,正是這樣一個大晴天。我正在實驗室裏忙碌著,走廊裏的電話機不停地響。一會,細菌組的小蔡過來叫我:“江育林,你的電話!”我很奇怪,在上班的地方很少有我的電話。我拿起話筒,這是從省防疫站打來的電話:“你媽媽病了,在醫院裏。我們馬上開車過來接你,大約十多分鍾就到。請你在大門口等我們。”電話非常簡潔而明了,不等我問話就掛了。

我茫然地脫下白大褂,趕快跑回家裏。剛好昨天買了幾斤蘋果,我順手把它們裝進網兜,再在飯桌上留下一張紙條,就走了出去。腦袋裏還在不停的轉動:這是怎麽回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等我走到大門口,剛好一輛吉普車也開了過來。從車上走下一個人:“你就是江育林嗎?”我不認識他,但認識那個司機,他確實是防疫站的。那人看著我手裏提著一網兜蘋果,說了一句:“恐怕用不著吧。”隨即,把手一揮:“趕快上車吧,車上再說。”

車飛快地開了出去。那人對我說:“你媽媽病了,可能是腦溢血。現在躺在隔壁的部隊醫院裏搶救。人完全是昏迷的,情況比較危險。你們要做好精神準備。”

腦溢血?我大吃一驚。平時媽媽看起來比爸爸的身體要好很多,而且很注意鍛煉身體。退休後經常跟其他退休的老人們一起活動,不像爸爸很少跟人交往。家裏每個人都是擔心爸爸的身體,怎麽會是媽媽病了?

到了醫院,我們進了搶救的病房。媽媽正躺在那裏,衣服還沒有來得及換。渾身髒兮兮的,臉上也是髒兮兮的。就是胳膊上插了針頭,正在輸液。爸爸則傷心地坐在旁邊,低著頭一籌莫展。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爸爸抬起頭,看到是我來了,想說什麽,又沒有說出來。這時,我才看到在爸爸的身邊有一包媽媽的衣服,大概是爸爸帶過來的。

經過一番詢問,我才知道了整個過程。媽媽早上要去口腔醫院看牙齒,吃了早飯就走了,結果到中午過了還沒有回來。爸爸急了,到處打聽也沒有消息,媽媽仿佛人間蒸發。直到下午快三點了,防疫站的總機房裏接到隔壁部隊醫院的電話,詢問這個單位有沒有一個叫陸夢文的職工,這才知道媽媽在那裏。據部隊醫院的人說,媽媽在口腔醫院看病時突發腦溢血,昏倒在廁所裏,被人發現。但口腔醫院沒有搶救腦溢血病人的能力,剛好旁邊有這個部隊的醫院,就用擔架車把媽媽送到這裏來了。這裏的醫生從媽媽的口袋裏發現了看病的賬單,知道了媽媽的名字。他們估計媽媽住的地方不會很遠,看樣子也是一個文化人。就試著往周圍的單位打電話聯係,一直到下午三點才聯係到防疫站。

醫生問我:“你媽媽高血壓多少年了?”我茫然地搖搖頭:“我們從來不知道媽媽有高血壓。”醫生說:“她肯定高血壓已經很多年了,否則不會這樣的。”

原來這樣!在那個年代,人們根本就沒有保健意識,各單位也不像現在這樣每年還組織職工體檢,大家隻是病了才去醫院。所以如果有高血壓、糖尿病之類的慢性病,基本上都是等到後期發展得很嚴重才被發現。我的高血壓也是偶然發現的,而且即便是發現了,也從來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後來我還知道,我的外婆也是得腦溢血去世的。這就是說,媽媽有高血壓和腦溢血的家族史!如果放在現在,人們早就非常警惕,想辦法避免了。媽媽如果在現在,恐怕不會這麽早就發生腦溢血啊。

這時,我頭腦冷靜下來,開始考慮該怎麽麵對這個情況。首先,當然是要盡快開始搶救。我和爸爸在醫生的指導下,把媽媽的髒衣服脫了下來,換上病號服。醫生先隻是在維持性治療,看到聯係到了家屬,也開始組織醫生進行搶救。

我對爸爸說:“你先回去吧,這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如果我們兩個都耗在這裏,過幾天就都會累死。我們輪換著照顧媽媽,我先頂再這裏吧。你要趕快做幾件事,一是通知兩個姐姐和小林,叫他們過來。再就是通知大娘娘,叫她來看看。”

我想叫大娘娘過來,是因為她是梨園醫院的副院長。不僅醫學知識很豐富,有經驗,而且跟同行的人都有聯係,能跟這裏的醫生們搞好關係。

大娘娘很快就來了。她仔細看了看媽媽的病情,又跟那裏的醫生談了很久。果然她跟那裏的醫生是有些聯係。醫生們看到我們都是醫學世家,跟我們也隨便多了,什麽事情都能跟我們講清楚。

媽媽的情況好像還不錯。第三天,媽媽的眼睛就能睜開了,甚至還能說幾個字。後來小樊過來看她時,她看到小樊穿的衣服是柔姿紗的仿真絲料子,居然開口對小樊說:“我也想穿柔姿紗的衣服。”小樊趕快安慰她說:“好的,我一定給你做一件。”

一切都仿佛在迅速好轉,媽媽的手腳都能動一動了,臉上也有了表情。我們以前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腦溢血的病人,看到這樣,覺得離痊愈似乎不遠了。

五一節到了。醫生都放假了,隻留下值班的醫生。病房裏非常安靜,連媽媽也一聲不吭地躺在那裏睡覺。下午,醫生過來查房。他看看媽媽,突然停下腳步,翻開媽媽的眼簾,仔細看了看瞳孔。突然低聲驚叫了一聲:“不好,她好像又在出血啊!情況有點嚴重了。”

可能媽媽這幾天自己還在用力大便,剛停止的腦溢血再次發作,媽媽從此就開始陷入深度昏迷。醫生找到我說:“第二次腦溢血是非常危險的,凶多吉少,你們家屬要有心理準備啊!”我點點頭:“我們都是學醫的,有什麽事情不會找你們麻煩,你們就放手搶救吧。”

小林從平頂山過來了,大姐姐也從潛江來了,小姐姐一個星期後也從新疆趕到。我對大姐姐說:“你趕快回去,這看來不是一下子的事情,不要都耗在這裏。反正有什麽事情我們一叫,你當天就能趕回來。現在就由我跟小林來照顧。”然後我跟爸爸說:“現在人多了,你就不要來守著了。小姐姐來了就負責做飯好嗎?我們已經吃了一個星期的餐館,再長期吃下去吃不起的。你有空就來看看,平時就留在家裏吧。”

在五月份這漫長的日子裏,媽媽完全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僅靠輸液來治療和維持生命,我跟小林輪流值班來照顧媽媽。晚上,通常是小林負責上半夜,我負責下半夜,我們都累得夠嗆。開始,我們就睡在病房裏的一條長椅上。幾天後,對麵病房死了一個病人,有個空床了。我就睡在那裏,覺得舒服多了。而小林看到那是死人睡過的,不敢去睡。待醫生來查房時就問醫生,還有沒有可以睡覺的地方。醫生很奇怪地說:“不是對麵有個空床嗎?你們可以去睡啊。”小林吞吞吐吐地說:“那裏前天不是才犧牲了一個人的?”醫生忍不住笑起來:“醫院裏哪張病床上沒有死過人啊,那有什麽可怕的?”

小林是搞工程的,喜歡研究數據,他把媽媽每天測量的血壓值拿過來畫了一條曲線。他拿著那張圖來找我:“哥哥,你看這條曲線在不停下降啊。像這樣下去,再過一個星期不就到零了?”我瞟了一眼,立刻警覺起來:“是啊。這幾天要注意,可能要出事!”

幾天後的一個下半夜,我照常去翻開媽媽的眼皮觀察。突然,我發現媽媽的一隻瞳孔正在慢慢地放大。我驚慌地叫了起來:“醫生,不好了!”醫生迅速趕來,拖來了氧氣瓶,開始緊急搶救。他們試圖從胳膊上的血管大量輸液,但已經輸不進去了。於是又試圖切開大腿根部的血管,切開後裏麵居然沒有血流出來。灌了一點水進去,才有點紅色的水流出來,於是趕快接上針頭開始輸液。這時天已經開始亮了。醫生把我拉出病房,對我說:“你媽媽現在非常危險,隨時可能死去,你們要做好思想準備!”說完又進去了。

一會,爸爸過來看媽媽,看到病房裏擠滿了醫生,驚慌地問:“怎麽啦?”我說:“現在正在搶救,你不要幹擾他們,先回去吧。”

經過幾天醫生們的奮力搶救,媽媽終於脫離了危險。但醫生們都對她沒有什麽信心。我問大娘娘:“你覺得還值得搶救嗎?”大娘娘仔細檢查了媽媽的情況,肯定地說:“搶救。現在還沒有到放棄的時候,還有希望。”

隨後的半個月,媽媽的病情基本上控製住了。她慢慢脫離了危險,進入恢複階段。我們也鬆了一口氣。

一天,我看到醫院裏有個磅秤,上去一稱,整整瘦了二十斤!這才是開始啊,後麵的路還長。天啊,不知道還要輕多少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