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
文章來源: Froginwell2020-04-15 05:59:00

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

 

一九八七年底,《草魚出血病防治技術》的聯合攻關組在水生所魚病室舉辦年會。

這個項目是農業部的七五重點攻關項目。從一九八六年開始,計劃到一九九零年結束。有水生所、浙江淡水所、長江所等十個單位參加。原來六五攻關時,草魚出血病的項目是由水生所牽頭的,不知道為什麽到七五期間,倪先生突然提出讓農業部的單位來牽頭。當時農業部還真沒有什麽單位合適做牽頭人,後來考慮到浙江淡水所是全國第一家建立起魚類細胞係的單位,就讓他們做了牽頭單位。而建立細胞係的張念慈就成了牽頭人。

張念慈老師其實不是學生物的,居然能克服重重困難,建立了一個草魚的吻端細胞係。確實很不容易,令人佩服。然而由於畢竟不太熟悉專業,所以雖然這個項目由他來主持,但大部分工作都還是由水生所的魚病室來完成的。當時這個項目分解成了七個子課題,水生所就主持了五個,還參加了另外一個子課題。今年是做到第二年了。按照要求,十個單位要聚集在一起開個年會,相互交流一下各自的進展,討論有關問題。

開會的第一天早上,我在去辦公室的路上,看到大家都站在大樓門口聊天。我就走過去,跟大家一一打招呼。張念慈站在門口台階的最上麵,看到我來了。就問我:“你就是從德國回來的江育林吧?”我笑著朝他點點頭說:“是啊。張老師,你好!”他板著臉看著我,問道:“好,我問你,知道什麽叫PPLO嗎?”我很奇怪他怎麽突然問我這樣一個問題。要考我?我看著他回答:“不就是支原體嗎?這是細胞傳代時應當預防汙染的重要問題。因為一旦被它汙染就很難清除,隻有把細胞丟掉。過去由於我們的小牛血清是自己製備的,很容易帶有支原體,所以細胞也很容易被汙染。現在基本上能買到工廠生產的血清了,那都是經過檢測並處理過的,不會帶有支原體。現在支原體汙染已經不是什麽很嚴重的問題了。”旁邊有人笑著說:“嗬嗬,小江剛從德國回來,什麽都知道。”我搖搖頭說:“哪裏,防止支原體汙染,這是病毒學技術的必修內容之一。我們在學校裏都學過,沒有必要到德國去學這個。”張念慈聽到我的話,點點頭,不再問我問題了。

在會上,我發現大家在疫苗應用和推廣方麵都做了大量的工作,但在病毒的基礎研究方麵卻做得很少。其實在打倒四人幫恢複大學招生後,到現在為止已經畢業了六、七屆文革後培養的大學生了。各個單位都陸陸續續進了一些本科生,包括病毒係的學生。至少從人才來講不是大問題,關鍵是硬件條件不具備,最主要的就是沒有細胞。

病毒是不能獨立生活的微生物,隻有在細胞裏才顯示出生命特性。沒有細胞,研究病毒絕對是個空話。然而在那個年代,我國的一些研究單位似乎都是相互保密的。如果哪個單位有了一個細胞係,一定會捂得嚴嚴的,決不能和別人共享,似乎這樣就能保持自己的領先地位。而中國人到了國外,如果向國外某個單位要幾瓶細胞,外國人一定會高高興興地準備好了送給你帶回國去。這就形成了一個非常奇特的現象:從國外要細胞比從國內要細胞容易得多!這其實是一種非常狹隘的思維方式:不是通過努力來爭第一,而是通過不讓別人進步來保持領先地位。

我覺得這種情況必須改變!

在會議休息時,我跟大家說:“細胞係是研究病毒非常有用,也是非常重要的工具。沒有它們,病毒學研究水平很難提高。而且它無毒無害,擴散出去也不存在任何安全問題。因此,我認為應當讓需要的人能比較容易得到它才好。我向各位同行們提出一個建議:今後,各個實驗室所持有的細胞係能否不受阻礙地自由交流?隻有這樣,才能使我國魚類病毒病的研究有一個快速的發展和提高。你們同意我的這個建議嗎?” 

大家一下子安靜下來。過了一會,長江所的左文功老師很小心地問:“從什麽時候開始?每個單位都這樣嗎?”我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很肯定地對他說:“就從現在開始,從我們實驗室開始吧。我這裏有從國外帶回來的十幾種常用的細胞係,可以說是全國擁有最多細胞係的實驗室。你們誰如果需要,我可以無償地提供給你們使用。”我想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隻有第一次給你們時是免費的。如果反複索取的話,我會適當收取一些費用。因為我也要花時間和試劑來維持細胞的生長和傳代啊!”

左老師立刻點點頭說:“那是那是。收點費用很正常,沒有問題。”他接著問:“那這次會議結束後我想要帶幾瓶細胞回去,行嗎?”我立刻回答:“可以。”接著,我對大家說:“你們如果有誰想要細胞,請提前一、兩天給我打個招呼,我需要提前準備,細胞生長也需要時間。否則無法按時提供給你們。”大家“嘩”的一下熱鬧起來。這個說:“我要FHM細胞!”,那個說:‘我把RTG-2和EPC各帶一瓶回去行嗎?”就這樣,有六個單位在臨走時帶走了各種細胞。

自從開了這個頭以後,至少在魚病研究這個範圍內,各單位之間在這方麵的隔閡就被打破了。一般大家都能夠把自己所掌握的細胞係相互交流和支援。當然,也有看不順眼的除外。細胞就逐漸成為研究病毒的常用工具,魚病研究也逐漸變得深入,同行之間也變得更加信任。像青島海洋大學的童教授從美國帶回來幾株海水魚的細胞係,還特地給我們實驗室送來一瓶:“你們幫忙保存一下吧,我擔心經驗不夠,把細胞傳丟了。”有人擔心地問我:“你好容易才從德國帶回來的細胞就這樣送給別人,不怕他們趕上來超過你?”我笑笑說:“我想不會那麽容易吧。如果他們真比我本事大的話,超過也是理所當然的啊,有什麽不服氣的?隻有這樣,全國的研究水平才能夠逐漸提高呀!”

在我去德國之前的那年,由於在草魚出血病的科研項目鑒定會中,水生所跟長江所、病毒所的同事們鬧得很僵。現在想想,其實也沒有很大的矛盾,但就是麵子上拉不下來。回來後,聽說兩個單位現在很少往來,感到很不是滋味。將來還要長期共事,甚至還需要相互配合工作的。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什麽好處。該怎麽辦呢?

八八年春節剛過不久,我就帶著李燕一起來到沙市。這次去沒有明確的任務,隻是想去看看長江所,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看有沒有緩和的可能。

長江所也是個老所了,在水產研究方麵搞得還是很不錯的。那裏的魚病室是左文功老師建立起來的,後來又來了楊先樂和曾令兵。小曾還是武大病毒係的,比我低一屆。左老師年前開協作組的年會時見過麵,我感覺他比較通情達理。這些年輕人應當更不會太計較往事吧?

我們來到長江所的魚病室,左老師、楊先樂和曾令兵都在實驗室,看到我們兩個來了,出乎意料地高興。他們帶著我們參觀了那裏的實驗室,給我們介紹了他們的工作,還帶我們一起傳細胞,相互有很多的交流。左老師對我們很客氣,他吩咐小楊和小曾帶我們到處看看,還帶我們參觀荊州的城牆,博物館等。下午我們回到長江所時,左老師對我說:“我們所科技處的人想見見你,行不行?”看到他那渴望的眼神,我看出科技處的人可能也是想和水生所搞好關係,便高興地答應了。左老師把我們帶到科技處。雖然我們沒有談得很透,但相互的心情都能理解。畢竟原來的那種關係是不正常的,誰都希望有個機會來緩和它!

回到水生所後,我馬上找到潘所長,向他報告了這次沙市之行的情況。潘老師很注意地聽了我的匯報,很小心地問:“你跟他們說你是代表水生所去的嗎?”我連忙搖搖頭說:“沒有,我就是代表自己跟那邊魚病室的人建立了聯係,科技處的人是後來主動找來的。你沒有授權,我怎麽能代表所裏呀!”潘老師點點頭。

一周後,潘老師看到我,就笑著說:“小江,你做了件好事啊。長江所的領導明天要帶隊來訪問水生所了。搞好關係總是好事呀。”聽到這個消息,我也笑了。

是啊,多團結一個人,少一個對頭,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