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到南昌暴走 ( 09 )
文章來源: Froginwell2019-11-07 09:36:21

長征——步行串連

 

幾個月的學生大串連對國民經濟影響太大,所以中央不再主張串連。不記得是哪裏的紅衛兵從家鄉走了十幾天,走到了天安門。這件事被中央高度肯定,於是另一種形式的串連又開始了。這就是長征,也叫做步行串連。其特點不是從一個城市跑到另一個城市,而是自帶行李,主要在農村裏走,在大自然裏走。到處設立了接待站,管吃管睡,隻要有個學生證或者介紹信,就能走遍全國。

我很想去新疆,因為小姐姐在那裏。雖然很遠,有四千三百公裏。但我算了一下,如果每天走一百裏路,兩個多月應當能走到。關鍵是每一百裏路必須要有一個接待站,否則吃住就是個大問題。

當我到湖北省委去開長征的介紹信時,接待我的人很認真地聽了我的計劃。他說:“看來你是認真考慮過的。但是你沒有走過,究竟你能走多遠,還是個問題。建議你先在附近走走,如果感到沒有問題,再去新疆。”我覺得他說的也很在理,先走幾天看看再說。於是我計劃先去長沙和韶山吧。由於我是計劃去新疆的,沒有人願意跟我一起走。長征隊裏隻有我一個人,背著背包,還有隻軍號。

經過幾天的準備,元旦後,我背起背包離開了家。爸爸嚇得要命,生怕我會出事。我覺得好笑:怎麽會有問題呢?大家都在走。連很多女孩子都在長征,難道我還不如她們?

第一天,我走了九十裏。第二天走了一百裏,到達鹹寧。路上到處是全國各地的長征隊,隨便就能找個隊伍一起走。如果嫌他們走慢了就把他們甩開,再找另一個隊。所以雖然隻身一人,倒也不感到孤單。晚上雖感到有點累,但扛得住,心裏就有了底。在隨後的日子我就逐漸加快了速度。

過了鹹寧,開始進入大山。山可真高,到處能見到粗大的竹子。由於竹子長的太長太高,又自己彎了下來。天上下起鵝毛大雪,路也看不見了,隻能跟著前麵人的腳印走。誰也不敢停下來,否則就沒有路了。每個人都隻顧走路,連話也不說,隻聽見別人的喘氣聲。整整在雪山上爬了一天,才到達金沙。晚上休息時,大家圍坐在篝火旁,把很粗的竹子鋸成一節一節的燒。突然,“啪”的一聲,一節竹子炸開了,大夥嚇了一跳。當地的老人說:就是這樣能嚇走豹子哩。如果不要它響也行,就先在上麵打個孔得了。大家都笑了起來。那個老人說:“你們明天趕快走吧,這裏大雪一下就是半個月哩。小心封山,到那時就出不去了。”大家聽後都感到有點緊張。

第二天清早,我早早就起來了。吃了早飯立刻出發,生怕被困在這深山老林裏。到中午時分,我們到達山頂。前麵的山一座比一座矮了。大家鬆了一口氣。

但是,上山容易下山難哪!看到無窮無盡的下山台階,我們的小腿肚子都在發抖。但不走,是不會自己下去的。這時,我們看到一個老太婆,挑著一擔柴火,從容地下山,一下子就走了好遠。我們不由得驚歎:“這裏的人真厲害,連老太婆都比我們強多了。”大家一邊叫著:“向老太婆學習!”一邊連滾帶爬地朝下走。一直走到通城。

第四天傍晚,我走到湖北的邊界楊塘坳。吃晚飯時,聽到有人在議論:前麵就是省界了。大家一聽又激動起來,背起背包又走,在上塔市附近跨過了湖北和湖南的交界處。剛好對麵也來了一個長征隊,大家歡呼起來,互相打招呼。旁邊隊伍裏有人看到我背著軍號,就叫了起來:“吹號啊!”。我摘下軍號,嘹亮的軍號聲在山穀裏回蕩,真好聽。我們就這樣進入了湖南省。

第五天,走了九十五裏,到達梅仙。吃晚飯時聽到有人議論,這裏離平江不到三十裏地了。我立刻說:“幹脆趕到平江睡覺算了。”這時有幾個學生也說:“行,那我們都跟著你走吧。”。我回頭一看,是四個女孩。我有些疑惑地問:“走得動嗎?這裏都是大山,人都看不到幾個,走到半路可是沒有歇腳的地方啊。”她們異口同聲地說:“沒問題,我們已經走了十幾天了,再走三十裏肯定行的。”於是,我飽飽地吃了一頓,帶著她們就出了門。臨走時我又問了一遍:“想好了嗎?走出去可就回不來了。”她們哈哈一笑:“沒事,走吧!”

走出梅仙不久,天就黑下來了。什麽也看不見,隻看到公路像一條白色的帶子隱隱約約地向前伸展。一邊是陡壁,另一邊是懸崖。我們都靠在陡壁這邊走。幾個人邊走邊說話,倒也不覺得累。隻是走得不快。五個人隻有一個手電筒。有一個人要解手,其他人就隻好等在那裏。等到平江時,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了。這天共走了一百二十五裏地。

在平江,我休息了半天。昨天太累了,一百二十裏的山路確實費勁。不過再往前,就進入了平原地區。沒有山路,路也好走多了。快到長沙前,我彎了一段路,到楊開慧的家鄉蒲塘黃花參觀。

元月十一號下午,我終於跨過湘江,到達長沙。全程八百多裏,我走了九天,實際上隻有八天半,還彎了幾十裏地。平均每天在一百裏左右。我對自己走路的能力有了基本的估計。

長沙的運動比武漢激烈。不時有武鬥發生,不過對外地人沒有什麽影響。我在那裏呆了兩天,參觀了船山學社和湖南第一師範,隨後就繼續長征,去韶山。那裏可是全國人民向往的地方。在韶山簡直到處人山人海。幾十年後我從電視中看到麥加朝拜的人群,覺得當時在韶山決不比麥加遜色。而且條件比麥加還要艱苦。

由於我是隻身一人,在韶山做什麽事都非常困難。吃飯,上廁所,參觀,做什麽都沒有幫手,簡直難受極了。晚上連睡覺也沒有地方。所以我看了一下毛主席的故居就趕快離開了。

從韶山到湘潭,已是傍晚。我到處找不到接待站,幹脆就找了個電影院,在門口僻靜處打開了鋪蓋。沒想到那時的湘潭居然還有電影,估計也就是新聞簡報之類的吧。剛睡下,電影散場,人們都從裏麵出來了,我聽見有人說:“怎麽這裏還睡了個人哪?”我把頭埋在被子裏,隻當沒有聽見。十幾分鍾後就安靜下來了。

到了株洲,我感到非常疲勞。倒不是走累了,而是在韶山搞得太辛苦。就想坐火車往前走一段。但那時候中央已經準備停止步行串連了,車站隻給返程的免費車票。我就想:還是自己溜進車站混車吧。不料我剛翻牆進去,就碰見了兩個巡邏的鐵路人員,被他們一把抓住。還沒等他們開口,我馬上問他們:“你說,我這算不算是革命行動?”他們大吃一驚,連說話都結巴起來:“算~吧!?”於是,我神氣地拍拍身上的灰,大搖大擺地走進站台去了。

我坐上了前往江西南昌的火車。那時鐵路壓力很大,沒有癱瘓,能慢慢往前走已是萬幸。火車走到向塘(西)站,怎麽也不走了。過了好幾個小時,車上的人又渴又餓。有一個人問:“這是什麽地方?”“向塘西”旁邊的人看看站台上的標牌回答。“還像糖稀哩,連水都沒得喝!”大家聽了“轟”地笑了起來。我問乘務員:“向塘離南昌還有多遠?”她回答說:“就一個小站,大概十多裏吧?”我一聽幾乎要昏過去:早知道隻有十多裏路,我打個來回時間也足夠了!我二話不說,拎著背包就下了車,徑直朝南昌走去。一個小時後就進了南昌城。

南昌的確是老革命根據地。到處是烈士紀念碑,在土地革命時期付出了極大的犧牲。這裏的人也很樸實,東西都很便宜。很大的一個鮮肉大包隻要四分半錢一個。不知道是想要別人買兩個,還是不忍心多賺別人半分錢。城區舊舊的,也很小。

在南昌我修整了一番。洗了個澡,參觀了幾個革命紀念館後,就離開南昌,開始北上,往回家的方向走。已經到了月底,也該回去了。

一出南昌,就進入了大山。公路兩旁長滿了鬆樹,不時地從山上傳來響亮的山歌,聽得出那是砍柴的孩子唱的。歌聲在山裏回蕩,引起很大的回聲,非常好聽。我一邊走一邊聽,連疲勞也忘記了。

從南昌向北都是原先的革命老區:萬家埠、樂化、白槎、張公渡……,到處都能看到革命烈士紀念碑。這裏不是步行串連的熱門地方,能遇到的長征隊很少,幾乎整天就是我一個人在路上走。一直到了快和湖北交界的大河橋,才遇到第一個長征隊,還居然是我們二附中的。大家高興極了,打著招呼就過去了。

元月二十六日,跨過省界,回到了湖北省。第二天下大雨,道路難以行走。抓住不下雨的空隙隻走了五十六裏,來到湖北軍墾農場。這次長征經過三個省,看得出來各省的財力是不一樣的:湖南最富,湖北次之,江西最窮。所修的公路質量都明顯不同。

隨後的路就很輕鬆了。很快就經過大冶,來到黃石。剛好趕上參加鬥爭省委書記王任重的大會。隨後,廣播電台播送了中央的聲音:全國開始大奪權,上海準備成立第一個新生的紅色政權——革命委員會。形勢發展很快,再串連下去好像不合時宜。於是,我連夜坐上去武漢的悶罐車,回到了武漢。曆時一個月的長征到此結束。

如果說步行串連對文化大革命有什麽推動作用,那是天曉得。不過對我們這些學生而言,卻起到很好的作用:讓我們有機會認識農村,認識農民,知道中國還有那麽多窮人和窮地方。而以前我們隻知道“世界上還有四分之三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等待我們去解放他們。”同時,通過長征,鍛煉了身體,為後來下農村做了一定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