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順北台老宅,飛舞的記憶碎片
文章來源: 棗泥2020-09-24 12:37:15

我的父母都是湖北人,可是他們很早就搬到東北了。

 

我就是東北生,東北長的。

 

我們一直住在撫順。

 

記得撫順南、北台是由一條長長的東西向的馬路分開。小時候把公路稱為馬路,因為除了行人,就是馬車、牛車、驢車,自行車都不多,汽車幾乎看不到。那條寬馬路的南麵是“南台”,北麵是“北台”。南北台中間有一片圓形的土地,南半圈是撫順市委所在地,北半圈是體委,裏麵有室內遊泳池、室內籃球場。

 

大部分南北台的房子都是日本統治東北時建造的,二層樓、木板地、紙拉門,自來水、煤氣管道、暖氣、衝水廁所、雙層玻璃窗。

 

離市委,體委最近的一圈房子是“甲”字號房子。每棟房子都按照住一家人修建的。獨門獨院,樓上樓下,廚房浴室(浴室是水泥麵的,那時好像還沒有瓷磚)。文革前是正副市長,市委書記們住的。記得比我高一年的蔡曉紅住在那樣一棟樓裏,她父親是當時的蔡市長。我的閨蜜之一妍家也住在那附近。

 

往外擴散一點是“乙”字房。“乙”字房是一棟樓住兩家,一家一半,條件和“甲”字號差不多。住戶大多是市裏的領導。我的小學同學飛飛和睢明住在“乙”字樓。

 

再往下是”丙“字號房子。我和我的大部分同學都住在這類房子裏。

 

同是“甲乙丙”字號的房子,每個等級的房子都有很多不同的設計。但隻要是同樣級別的房子,其條件,麵積都差不多。

 

至於有沒有“丁”字號的房子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有些房子條件比我們的要差一些,每棟房子更大,住的人家更多,比如西公園(現在叫“兒童公園”)附近的“三截樓”:從南到北有好幾棟,每棟樓都是三層,坐南朝北,每層有十多家、或者二十來家人。大樓的東西兩端各有一個樓梯可以上到二、三層樓。二樓和三樓的北麵是一個長長的走廊,連接兩端的樓梯,每家的大門外就是這條走廊。裏麵的房間也是地板地、自來水、煤氣、水暖。“三截樓”大概就是北台的最西端了。

 

 

(網絡照片。謝謝美篇的“高爾山”)。“三截樓”的照片。早年間房子和房子之間就是空地。沒有這麽多破圍欄,破倉房,更沒有汽車啦。

 

“三截樓”東麵的馬路從南北台的分界線一直到北台的最北邊,從南到北一路下坡。膽子大的會到這兒穿著串(蹲下去,一個人抱著另一個人的後腰)“打滑溜”,或者用自製的冰車,冰鞋,或者就穿著塑料鞋。我和朋友們也來過幾次,那兒的坡又陡又長,我總是在中間,不敢排在第一位。

 

文革前的南北台房子的間距特別大。相鄰的房子之間至少有一棟房子的距離。橫排(長街)最多有四五棟樓,豎排(短街)一般是一棟臨街的房子夾在兩個長街的房子中間。兩條長街、兩條短街形成長方形的“口”字,中間有一塊大大的空地。

 

文革時撫順有了新的領導階層,文革初期“走五七”的老幹部們去農村幾年,官複原職,家搬回來,也需要安排,南北台當時的住宅遠遠滿足不了需求。所以每個“口”字的空地上又加建了幾棟三層的紅磚水泥房。我們叫“插建樓”。

 

我們“丙”字號的房子比“甲乙”房大一些,也是兩層。每棟房子是四個單元。我想這些房子在日本人手裏時是一家一個單元,樓上兩家,樓下兩家。每家三間臥室,一個廚房,一個衛生間,一個儲藏室。其中兩個小套間和廚房在南麵,大單間和衛生間在北麵。南北各有一個大門。

 

到了我們父輩那一代人,這樣的房子每棟住8家人。每兩家合用一個單元,共用一個廚房和衛生間。每家有自己的大門。我們叫“同居(和現在的意思不一樣)”。先搬進來的人家一般都選擇了全是陽麵, 兩個6個塔拉米(也叫“席子”。一塔拉米是一個單人床的麵積)大的套間和儲藏室。後搬來的那家住在北麵8個塔拉米的單間。

 

我們家屬於“後來者”。

 

 

(網絡照片。謝謝美篇的“高爾山”)這張照片中的房子和我們住過的房子非常像。我們的房子更長一點。畫麵是房子朝北的那一麵。

 

這一麵住四家人。我家住在右下角那個單元。

 

一樓中間有一個很大的門洞,裏麵從右邊逆時針上旋的樓梯通向二樓。

 

除了樓梯,門洞中間有一個很大的空間。天氣不好時我們常常在這裏麵聊天,玩,甚至可以跳房。

 

門洞上方的曬台,沒有安全圍欄,可以從二樓中間的窗戶跳過去。曬台屬於樓上兩家。堆放一些破爛。

 

從我們家的大門進來先是玄關。這裏除了大約1.5平方米放鞋的地方,還可以放兩個櫃子。我們家放了一個碗櫃。這個碗櫃從上到下有四個格,每一格的門是一塊木板,用折頁在上方固定。打開時需要拉下方的一個洞洞。所以放下時要小心,如果隨便鬆手,這個門就會“打秋千”,把裏麵的東西打碎。

 

碗櫃最下麵的兩個格子裏是我們換季的鞋子。最上格是我們的飯碗。第二個格裏麵好像也是燒飯用的東西。

 

玄關右邊有一個磨砂玻璃拉門,拉開這扇門進入一個房間。這個房間有三部分,三個條形的空間。其中一條是我家的,放了一個上下鋪和一個方形的飯桌,幾隻凳子,還有一個木箱子,我們叫“米桶”,裏麵是幾個裝著米和麵的布袋。我們在這兒吃飯。中間那條是走廊。走廊的兩頭一個是去我們的房間的門,一頭通向玄關,走廊的中間是去洗手間的門。最後一條是洗手間。洗手間分兩部分,外間有一個洗手池一個小便池,裏間是蹲廁。裏外各有一個細長的窗戶。

 

後來所有我們這樣的房子都改造了一下,洗手池和小便池拿掉,蹲廁的門開在玄關。這樣和我們“同居”的人不用走原來的走廊,而是經過我們的玄關去洗手間。原來的走廊和洗手間的外室都屬於我們家了。所以我家也算有兩間屋子,一間是8個塔拉米,一間大約7個塔拉米。這兩個房間之間也是兩扇拉門隔開。每扇拉門是大約一米多寬,不到兩米高的木框。中間用一些井字型的木條固定,兩邊糊上白色的,中間有粗纖維的紙。

 

我們家大房間的最裏麵,靠著西房山,還有一個紙拉門。這個拉門裏麵可沒有房間了。拉門打開,裏麵是一張單人床大小,從地麵到棚頂高的壁櫥,空空的,隻在中間橫著大木板把壁櫥分成上下兩部分。一些人家把這個大壁櫥當床使用。我們家的壁櫥裏麵是一堆箱子,還有幾個用包袱皮包裹的衣服包,家裏每人一個,包著當季的衣服。其他季節的衣服則放在箱子裏。

 

我們家這一溜都在北麵,一年四季都是黑乎乎的。一住就是三十來年。

 

 

(網絡照片。謝謝美篇的“高爾山”)

 
這張照片比較像我們的房子,但是每個單元的兩扇窗都應該是大窗。畫麵是房子朝南的那一麵。
 
 
(網絡照片。謝謝美篇的“高爾山”)
 
這張照片的房子比我們的房子短一點。我們房子所有的窗都更寬一些。但樓梯就是這樣的。
 
我們同居的大門在房子的南麵。按照那張照片,就是左下角那個單元。進了玄關,左邊就是廚房,再走就是他們的兩個套間。那兩個套間不大,但每間屋子的窗台又大又敞亮,有一兩尺深,水磨石麵,可以睡一個孩子。
 
他們也有一個大壁櫥。
 
我們兩家之間有一條走廊,我們經過這條走廊去南麵的廚房,他們家通過走廊來北麵的洗手間。走廊牆的另一邊是小儲藏室。
 
廚房在那個年代算是很大了。左邊一個大水池,水泥的。淘米,洗菜,刷鍋,洗碗,洗臉,刷牙,洗腳,洗衣服。。。都在這裏進行。洗臉,洗腳的盆子都放在水池下麵。水池的右邊是一個水泥台,上麵有兩個爐盤,一家一個。爐盤使用的煤氣來自煤氣廠的管道。水池和灶台前麵是一個很大很長很深的窗台,橫著有三個格麵,我們把洗菜盆,常用的鍋都放在格子上。我們家用右半邊,他們家用左半邊的窗格,因為我們的爐盤在右邊。我記得鄰居小瑩家的幾個大醬塊兒總是放在最上麵的格子上。
 
灶台和鄰居臥室之間有一個玻璃櫃廚,大約是1米長,1米高,1尺深。也是一家一半。用來放燒飯用的碗筷調料什麽的。
 
水費,電費一直兩家平攤。開始煤氣費也是兩家分攤。後來房產處給每個爐灶分別安了煤氣表,以後就分開繳了。
 
南北台的房子,除了玄關是水泥的,其他地方都是木板地。記得我家一開始是大約一尺寬的紅漆木板。時間長了許多家的地板都有破損,油漆早就脫落了。房產局就統一給每一家換了三寸寬的硬木條地板,仍然漆上紅色。
 
換到我們家時,一來我家東西太多,不好搬,也沒有人搬。二來木料也不足了。於是工人們隻給我們換了外間。裏麵8個塔拉米的大屋還是老地板。
 
南北台冬天的暖氣特別足,不管外麵多冷,家裏隻需要穿單衣,而且常常需要開一扇小窗。可是我們家的門不嚴,冷氣熱氣在門口碰撞,結果門裏麵常常是半尺厚的冰。每天晚上睡覺前必須用斧頭把冰砍掉,才可以勉勉強強關上門。
 
後來全南北台換門,同樣的事又發生了,我們北麵的大門有兩扇,我們家的大門左麵那扇是新的,右麵是舊的。
 
一樓每家都有一個房間,地板中間有一塊2尺見方的木板,揭開之後可以看到下麵。我們的地板到下麵的土地中間有1.5米左右高的空間,除了一些管道,基本是空的。這個空間可以通向一樓的每一家。因為下麵比較潮,沒有人在下麵玩,也沒有人想著利用這些地方。
 
因為下麵的潮濕,晚上地板上有時會出現一種像沒有殼的蝸牛,我們叫“粘蟲”。白天看不到它們,隻能看到它們夜間出動時留下的軌跡。我們晚上不開燈,摸黑去洗手間,如果腳下有情況,別提多惡心了,急忙去廚房洗腳。
 
文革中期,和我們多年的同居賀家搬走,新的同居馬家父親在電池廠工作,不知道從哪裏弄來好多石灰,在整個房子的地下室鋪了一層,“粘蟲”問題終於解決了。
 
我們家門前是一條馬路,街道兩邊是兩排梧桐樹,茂密的樹枝葉在馬路上空匯集,形成一條天然隧道。每天出門順著這條天然隧道往東走不到三條街,路過小培,大濱,桂萍,麗鈞家,在閆衛家門口往北拐幾步,再往東拐一下就到了我們的學校:撫順實驗小學。
 

(微博博主李想的視頻截屏,謝謝老同學家耀)

 

(這是我們學校的老照片。我上學時學校已經加蓋了一層。三樓的窗沒有原來的好看。)

 

和我們家隔著馬路的那排房子是24組,再往北是23組。然後是一條寬馬路,公交車1路和7路都在那條路上行駛,再向北就是友誼賓館,北台的最北邊。然後就是渾河,河那邊屬於“河北”了。

 

還記得我們家的地址是幾“番地”,幾“丁目”的,後來改為撫順北台25組23號。

 
老宅早就拆除,後蓋的“新宅”已經破舊不堪。曾經的“高尚”住宅區現在麵目皆非。
 
我的老宅,北台的老家,隻能在我的夢裏出現了。
 

************一些寶貴的留言************

文學城的 樂觀主義
好久沒來文學城了。昨天來時一眼就看到這個題目,“北台”,應該是撫順的北台吧?點開一看,果然是,真是喜出望外。我媽媽家在文革前住在那裏,大學畢業後在外地工作,常聽媽媽提起“南北台”。我把您的文章做成pdf文件,發給了媽媽。她今天回複我了。很感謝您的文章,讓她老人家又重溫了童年和青少年時期的記憶。我也替媽媽感謝您。下麵是她的回複:

“文章寫很詳細,條理清晰,讓我這個當年的老居民好像又走回童年、及青少年時代遊走在南北台的大街小巷中。南台北台整體叫永安台,俗稱南北台。作者的家與我家很近,根據她的描述,她家應該和我家是一道之隔,東南斜對的那所房子的住戶,可以稱得上是近鄰。隻是現在那裏的街道依舊,但樓房全部推倒重建了,據說是為了不畄曰本人留下的痕跡。原來的住宅是日本人給他們自己蓋的日式住宅。設計合理,寬敞明亮,設施齊備,在那個時代的確是高檔住宅。從各方麵都讓你挑不出暇眥和不足。在那裏快樂幸福的生活了20年。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記憶。謝謝你轉發此文,更謝謝作者用文字帶著我走回家鄉故地重遊,體會兒時家鄉之美、家鄉之樂、家鄉之先進與完美。那個年代生活在那裏的人們是幸福的,也是幸運的。”

 

我母親家文革中就被下放到新賓山區深處了,平反後在河北分了一處平房,再沒回過南北台住。疫情結束,回國時再陪母親到這個充滿回憶的好地方走走。

 

 

 

 

 

 

我姐姐的閨蜜周秀英2020-12-2

小時候我曾住北台18組時和你家一樣的房子。小學畢業我家搬到了29組(乙字樓),你小時候北台那個家,是我常去的地方喲,也喜歡你們家的輕鬆愉快的氛圍,記憶最深的是你父親講給我們的測性格的一個故事。你的文章喚起了我的回憶。

 

注:2022年1月上旬,突然發現以前從美篇拷貝到文學城博客裏的照片全部丟失。這篇文章的照片是 2/19/2022 重新上傳的。非常感謝文學城裏幾位朋友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