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在“文化革命”前夕,父親中風之後,曾請了一位男仆老李 (注 4) 來服 侍。老李以前做過生意,見過世麵,抗戰時期還去過越南、緬甸。那時夏天傍晚吃過晚飯,父親已入睡,老李沒事就陪我們在花園中走廊下乘涼。 我們捧著一杯冰鎮果汁聽他天南地北地談個人經驗。他談得最津津有味的 經曆之一是在河內的見聞。他說夏天的河內一到傍晚就海風習習,路的兩邊樹上開著大朵紅花,還有椰子樹,果實累累。那時,我們很難想像街上 怎麽能長花、長果而不被人采完!
到了夏威夷,我才知道老李所述確有其事。至少夏威夷的木瓜樹和芒果樹比比皆是,家家都有。一次正是芒果季節,我和一位馬來西亞學生陳君拿了幾個塑料口袋去一所小學的草地上撿掉下的芒果,竟然撿得五十多個。
在阿德萊德,也幾乎是家家有果樹的,最為普遍的是橘子、檸檬、 李子、葡萄、桃子、杏子、梨子、蘋果,有的還有柿子、枇杷、榅桲、西番蓮、櫻桃等果樹。中國並不普遍的草莓,在南澳也很普遍。
有的來自北半球的果木,到了南半球也像花兒一樣亂了套,幹脆一 年四季都開起花來、結起果來。往往一株樹上既有去年未曾采走的果,又有正在盛開的花,還有已經結了的新鮮的果。看了這樣的樹,真使人難以說出當時是什麽季節。我在阿德萊德已經住了六年,至今還講不出橘子或檸檬到底是何時開花、何時結實的,因為這些樹上往往就有我上述的三種 花果,同時存在。不要說我講不出橘子、檸檬開花、結實的日子,我問過家裏種過橘子或檸檬的人,連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這些樹就是這麽不斷地在開花、結實,於是樹上老那麽掛著幾個果子、開著幾朵花兒。
最為使人不解的是,不少人家院裏有了滿院果子,卻不去采來食用或送人,任其掉在地上變為塵土或讓鳥兒啄食殆盡。以前我房東的院裏就 有一株大枇杷樹、一株大柿子樹、幾株橘子樹,我從不見他們去采。枇杷樹就在我的窗前,每年春末夏初,幾千顆枇杷落在地上,成了泥土。門口 那塊地日積月累、人踩車碾,不知多少萬顆枇杷壓進了那塊土中! 我目前居所附近有一老翁獨住一個大院,院裏有一座很大的紫葡萄棚。今年秋天我經過他家籬笆外,忽然聞到一股酸味。踮足一看,一大堆紫葡萄足有四、 五十斤,堆在地上當作肥料了。我每天上班都要經過他家門口,每次走過總要踮足看看那堆葡萄的變化。幾天之後,酸味散光,葡萄曬成了葡萄幹, 最後又成了土色,與周圍的泥土混為一體,難以分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