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尚可入內的時候,我發現眾多的東歐畫報中有一本英文的羅馬尼 亞畫報叫《雷達》(Radar)—— 我倒很好奇地想知道,這本畫報現在是否還 存在? —— 除介紹羅馬尼亞情況外,還有很大篇幅是用來刊登讀者來信的,有 的還登有照片。信的內容大致隻是介紹寫信人本人的年齡、職業及其愛好,並 提出希望與別國朋友通信而已。寫信去的大多是年輕人,全世界的都有。終於, 有一次,我揀了一位年齡與我相仿的英國工人,寫了一封信去。不久,使我喜 出望外的是,我真的收到了第一封海外來信。於是,就這樣,我開始了與世界 的交流。
我至今記得很清楚,我的第一位筆友是怎樣的人。他那時廿一歲,比我 大兩歲多,是英格蘭北部一個煤礦的工人。他告訴我,他父親是飛行員,二次 大戰中犧牲了。他那時跟母親同住,似乎並無兄弟姐妹。最有趣的是他告訴我 他是英國共產黨員,而且還是一個支部的書記。那時的我,不但不是黨員,連 共青團員都不是,而且又出身於反革命、資本家家中。可是,英國的年輕共產 黨書記與中國的資本家兒子倒也親親蜜蜜地通了約有半年的信。
那時,一封信從中國到英國,航空、單程需要八至十天,因此,收到信 後,馬上回覆的話,大約要三周左右才能交換一次信件。我們都是很忠實、熱 情的朋友,幾乎每次都不拖回信,所以我後來可以很準確地推斷何時可收到他 的來信了。除了信件來往,我也寄過一些明信片及中國紀念品給他。他則寄給 我過一小包各式徽章,其中還有一枚英國皇家空軍的鷹形帽徽,不知是否他父 親的遺物。在同一包裹中還有一塊雪白的小桌布,布上印著一隻鴿子,一根綠 色的橄欖枝,還有一個黑色的圓圈,中間有個叉形的線條,像個汽車方向盤。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反對原子武器的標記。這塊布,我一直當桌布,鋪在 我以前房裏放我的那台西德小手提打字機的桌子上。“文革”抄家,那塊奇形怪 狀的外國布竟然沒有讓紅衛兵拿去,後來全家“掃地出門”,那塊桌布又被我用 作包袱布夾帶了出來,一直沒有丟失,倒也是一個小小的奇跡。
我與那位英國筆友就這樣通了半年多信。一天,我收到他一封信,信中 最後說:“昨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下次信中再告訴你那是什麽事。” 可是,自此之後,我就一直再也沒有收到他的任何信件。我還是單方麵給他發 了幾封信,但都石沉大海,毫無回音。我始終推測,他最後那封信中所說的“可 怕的事”是甚麽呢?被捕了?煤礦失事了?......在半年中,他從未寄過一張自己或家庭的照片來給我,所以我至今不知道我的第一位筆友究竟長得怎樣。我也 忘記了我是否曾將自己的照片寄給他了。“文革”中間,我丟失了筆友的所有信 件及地址,所以,我連他的名字及當時的地址都無法找到。否則的話,即使已 經事隔將近卅年,我仍想去信弄個水落石出: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 究競為什麽突然中斷了與我的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