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開刀之後一年,我們看看他健康狀況穩定,決定請他來上海看看我 們的新居。外公起初有些顧慮,怕萬一在上海病變,回不去杭州。但經我們一 再動員,他還是來了,在上海住了一個月。
外公在上海時住在二樓後間,就在我的房間和我弟妹的房間的同一層。 外公一來,最高興的是我們孩子,因為有人可以跟我們講故事了。晚飯之後, 也不像平時,大家各回各的房裏去,一點趣味都沒有,而是大家都在樓下父親 大書房中有說有笑地聚一會兒,有時甚至談到九、十點鍾才上樓去各人房中睡 覺。那時父親已從北京回來,又在上海當起法官來。飯後,外公與我父親總有 說不完的老話,我們坐在旁邊即使插不上嘴,也總聽得津津有味。
外公住了一個月就回杭州去了。這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到上海,也是他 一生中最後一次離開杭州。而外婆,卻幾乎每年都要來上海住一、二次,長則 半年、三個月;短的也有一、二個月,一直到“文革”前夕。
其實,外公的健康情況完全允許他再來上海旅行;我們上海的房子中也 有的是空房間可供兩位老人隨時來上海短居長住,但這都要怪我父親不好,受 了所謂“七十不留宿”之類俗話的影響,總怕外公來了上海,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難以交賬。外婆雖然年紀大了,但至少並無病痛;外公則是醫生判過“隻能活三 個月”的“死囚”,似乎隨時都能被閻羅王的鉤子鉤去。然而外公心裏卻仍想來, 但口裏有自尊心不便明說。母親說:有一年我們全家又去杭州旅行,順便帶外 婆去上海住一段時間。外公與大舅母一家送我們到大門口。外公對我說:“家禎 呀,可惜你們住在上海。要是住在嘉興,我就跟你們一起去了。”
其實,嘉興在上海、杭州之間,如能去嘉興當然也能去上海了。嘉興與 上海真是隻有“五十步與百步”之別。顯然,外公是想與我們同去上海的。
可惜我那時不但年幼無知,聽不出話中有音,而且又天生笨嘴拙舌,不 會說話,隻是喏喏表示同意而已。
大舅母聽懂了外公意思,輕輕對母親說: “爸爸其實是想跟你們去呢!” 我母親知道我父親脾氣,隻好也輕輕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