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熙一度任過廣東學政,即現在所謂的科舉主考官。有一次回京朝見鹹 豐皇帝,皇帝問他“承”字在何部首。戴一時不及細考,即率爾對曰:在“水”部。 後來一查字典,“承”字應在“手”部。皇帝不悅,就命令他不用再去廣東任學政, 可回家鄉杭州去辦團練,也就是訓練一支地方武裝,保衛家鄉,想不到就此而 殉職。中國文字之不科學,從而也不可捉摸,從這一事例中亦可得到旁證。連 清朝進士、堂堂主考官都弄不清一個常用字的部首,因之而送掉性命,何況現 在一個普通學生,尤其是一個外國學生呢!
戴熙之死,當然與那個“承”字的部首沒有直接關係。那是因為戴熙回杭 之後,鹹豐庚子辛酉,太平軍攻陷杭州。戴是杭州團練統帥,是站在清朝廷一 邊,與太平軍為敵的。於是,城破之後,戴自投入家中小園的湖裏,以身殉職。 臨終,有一絕命詩,十分淒怨:
病軀晚歲過時艱,
八載巡防總汗顏。
撒手白雲堆裏去,
從今不願到人間。
詩中“白雲堆”即戴家小園名。抗日戰爭之前,此園遺址尚在;數十年前, 已經填廢了。
為了表彰戴熙的忠於職守,鹹豐帝就追諡他為“文節公”。
雖然戴熙在我出世之前近一百年已離世,但他的畫我倒見過,那時掛在 我外公房裏,共有兩幅,每幅都隻有不到一尺見方,是淡淡的彩色的風景畫, 畫的是月亮、楊柳、遠山、西湖,裝在鏡框中。畫的風格真如同莫紮特和舒伯 特的後期作品那樣清高、飄逸,又有一種淒苦之感,好像雖在人間作曲、作畫, 卻已知不久即將撒手而去天外,而且從今不願再到煩惱的人間來了。這種音樂 和畫總給我一種不屬於塵世,隻屬於天上的感覺。那兩張畫我記得在“文革”之 中,似乎還在大舅舅房裏牆上見過。可能,紅衛兵根本不知道那兩幅小畫的價 值。戴文節公的畫留在世上的本來極少,對高家來說又有特殊意義,這兩幅畫 的價值可想而知了。在《中國人名大辭典》上查找戴熙生平時,偶然也發現他 弟弟戴煦的事跡,原來他也在同時殉難。我想此事可能連我父母都不知道,因 為我從未聽他們說起過,所以也在這兒抄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