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總在想我小學一個叫楊孝忠的同學。這個名字當時讓不少同學取笑，批林批孔，批的就是三綱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卻起名孝忠。

我們那個小學有不同的學生來源。好的是部隊和機關大院，差點的老北京的棚戶區。

有個叫紅茂溝的地方，亂七八糟住著各色人等，雖然是樓房，但是很破。

楊孝忠家就在紅茂溝。

來自紅茂溝的孩子，市民工人居多，成績好的不多。楊孝忠是差中的更差。

在我小的時候看，楊孝忠這樣的孩子簡直就是毫無救藥。穿的破破爛爛，考試從來沒及格過，長的還特別老相。

一次，孫紅老師當著全班忍不住笑出來，楊孝忠，你怎麽小小年紀滿腦袋抬頭紋？

我們都屬於差學生。但是我明顯能感受到，我的差和楊孝忠的差在老師那裏是有區別的。我是淘氣，楊是不成氣。

中學後有了高考，重視學習，然後分快慢班。我就不停地考，快班，重點，大學，研究生，出國，和楊孝忠沒了交集。

這多多年，我有時想起他來，我全是出於對人生的思考。

我算是所謂步步不拉，考什麽上什麽，出落成現在的樣子。楊孝忠這麽個學習學習不成，家庭家庭不成，要什麽都不成的人，這麽多年後過一種怎樣的生活？

那年回國，小學同學請客，餐桌上我就特意問小學那幾個差生現在怎樣，特別問到到楊孝忠。被告知他現在在開出租車。

大家交換微信，建了個群，不久楊孝忠也入了群。

我特意去看他的照片，是一個光頭，滿身橫肉的北京大爺，小時候的抬頭紋擴散得滿臉都是。他還住著小時的房子，重新專修的挺幹淨，臉上流露著真心的笑，在逗他的孫子。

他的微信頭像是他坐在河邊釣魚。

看到這，我有一種對人生的釋然。

我小學的那些所謂不爭氣的同學，肯定沒有升官，沒有當教授，沒有出國，都做著大廚開出租這樣普通的工作。他們不一定比我窮。楊孝忠那破房子，我小時認為是大雜院，現在估計至少一百萬美元。月壇，釣魚台門口，廁所也得一百萬。

我突然認識到，所謂人生的努力，絕對不能以生存金錢為目的，那是個人難以把握的。但是一個人可以把握自己文明的程度。

楊孝忠和我的房子，也許都是一百萬。但是我上大學讀著微積分，泰勒，資本論的時候，他在開出租。我考托福幾阿姨的時候，他在開出租。我在國外日夜苦讀的時候，他在開出租。我在美國給國會用英語寫報告，在開出租。

他那一百萬是很幸運，但是他省略了這之間我所有的努力，對人類文明的把握。

每一個人都可以自認是很幸福的人。我從楊孝忠的臉上可以看到幸福。所為教育，所謂人生的努力，是把幸福感的外延擴大到金錢與物質以外更豐富的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