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老院的迷惘
文章來源: 謙謙美君子2022-04-15 07:01:09

養老院的迷惘

 -總有些感恩有始無終》讀後感 -

 

偶然在城裏(文學城)看到了作者米立五年前在《讀者》雜誌上發表一篇文章(附後),講述他送父親去養老院的故事。感同身受的老家夥看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

父親1999年得了直腸癌,後來身體每況愈下。走之前的前一年,我抽出一個星期的時間專門回國,陪同老倆口乘坐長江三峽的豪華遊輪從重慶到武漢,還特地訂了一個四人的包間(因為他體外掛著一個糞袋,和其他人住會很不方便)。重慶是父親上大學的地方,武漢則是父母解放初期工作的城市。在武漢轉飛機的時候,我們三人去看望了住在武漢郊區一個養老院裏的舅舅。那個養老院的條件很差,回來的路上,父親當著我的麵跟母親說,“老朱啊,你將來可別送我到養老院,我不要去”。父親雖然比母親大四歲,但他們扔按照解放初參加“革命”時的習慣,相互稱呼時都在各自的姓氏前麵加上一個“老”字。記得母親當時鄭重的告訴父親,“隻要我在,我就絕不會把你送到那裏”。母親遵守了承諾,在父親手術後存活的五年裏,她一直不離不棄,精心照顧。有親人的照料,肯定比去養老院好得多。父親走在母親前麵,他是幸福的。

母親今年93歲了。她沒有送父親去養老院,自己卻不得不在5 – 6年前住進了養老院。他們那輩人本以為老來跟自己的兒子媳婦住天經地義,時不時還以羨慕的語氣嘮叨當年舅媽在家是如何伺候她的父母的,可無奈這世界變化太快,快到她難以接受。她第一次來美國時,有父親做伴,和我們住了十多個月。我那時在外州工作,每個周末回來都盡量陪他們到處走走。他們玩的很開心,記得在大瀑布的遊輪上,我親耳聽到在大瀑布噪雜的轟鳴聲中,母親興奮地向父親大聲(父親耳朵有點不好)喊,“老假(她給他起的外號),開洋葷了吧?”那時,在一旁陪伴的我感到欣慰極了。第二次來時,父親已經走了。我,兩個兒子和她共四人乘坐遊輪去了夏威夷玩了十天,慶祝她的八十大壽。因為我們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她一個人在家十分無聊。語言不通,無法與鄰居交流;不會開車,哪裏都去不了。我有意沒有給她訂回國的機票,想看她能否適應就在美國和我居住。顯然她不習慣,那次待了不到一個月就回國了。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我們越來越不放心她一個人住,萬一有個閃失怎麽辦?但我又分身無術,隻能勸她考慮養老院。她開始大聲跟我喊,堅決不去。但後來明白了 - 她隻有這條路可走,才很不情願地跟著我四處考察養老院。最後,覺得現在的這家條件還不錯就定了下來。本來,我建議她去再往北幾站路的條件更好的養老院,但她借口會和那些曾經的不是大款就是大官或是大教授的沒有共同語言而予以拒絕。我估計她是怕自己的離退休金不夠,增加我的負擔吧。我和老婆當時都表示要幫她墊付50 - 80萬人民幣的定金,以減少每月的租金,但怎麽說她都不肯。

攝於太陽城老年公寓 - 02/14/2022

這家養老院也還算可以:她自己住單間,設備齊全,省去與人合住的矛盾;院內有幾棟大樓,人多熱鬧,去除她隻身一人的孤獨;飯菜豐富,豐儉由人,免去洗菜做飯的麻煩;設有報刊圖書室,適合她每天讀書看報的習慣;每層都有電梯,方便她上下樓。如果她仍獨住原來的房子,上下三層樓梯就是大問題。更重要的是這裏有24小時的服務,床頭有緊急按鈕,可以隨時呼救,院內還有一個規模不小的醫院。養老院的物質條件多少讓我的愧疚得到了少許的平衡,盡管我知道她最大的缺失其實就是親人的陪伴。為此,我給自己立下了規矩:無論在哪裏,無論怎麽忙,每年春節都一定要回來陪她過年。每次都把她接出來到我自己在北京的家中小住,走到哪裏都帶著她,因為她說,她不喜歡每天和養老院的那些暮氣沉沉的人在一起。她九十大壽時,我還特地回到北京給她慶祝。

由於疫情,我已經有兩年多不能回國看望母親了。她經常說,活這麽大歲數沒什麽意思,但話鋒一轉又說,我還不能走,我想再見你一麵才走。說的電話這頭的我淚水盈眶,那是一個快要走到生命盡頭的母親,仍然惦念孩子的真實情感。她每次都說,能聽到我的聲音就很高興,希望我常來電話,但又不肯聊得太長,總說,“那就這樣吧”。她怕我花費太多的國際長途話費(她不會用微信電話)。每次我打電話,她都會在日曆上紀錄下來日子,並盤算著下一次我什麽時候會來電話。

米立的文章讓我自責,感覺無地自容 – 在母親生活快不能自理的時候,是我親手將不情願離家的她送進了養老院,孤苦伶仃。我恨自己的無奈,不能像米立那樣待在老人家身邊,站成一棵樹。我知道這極大的傷到了母親的心,盡管她說她能理解。但無論是否“總有些感恩有始無終”(米立文章名),我意識到當務之急是要盡快滿足母親麵見兒子的那個心願。“子欲孝而親不待”,現在我隻有一個念想:隻要祖國開放,我要第一時間飛回去,我要見最親愛的母親,我要再接她出來和我一起住。。。

 

二零二二年四月十五日

 

 

《讀者》雜誌2017年第6期  文/米立

 總有些感恩有始無終

01

 

待在家裏的那幾天,父親的臉笑成了一朵花,我卻犯了愁:

一是連著幾日,我都沒有找到合適的養老院;二是我不知道該怎樣跟父親提這件事。

父親似乎看出我的顧慮,一再追問,我被迫說出此番回來的目的。

我說:“爸,我在北京的工作很穩定,沒法回來陪你,但是,我的收入又不高,不能把你接到北京照顧,所以,我想幫你找家養老院,你在那裏生活,我也會放心一些。”

我極盡誠懇地說著這一切,但心裏明白,隻是借口而已。

父親聽完,神情黯淡下來。

雖然我知道他不會和我一起去北京,他肯定舍不得離開這個生活了一輩子的家,可他如果真要待在家裏,我難免又會心煩。

畢竟這是生我養我的父親,在他的生活快要不能自理的時候,我不允許自己不以為意。

沒想到,父親回過神來,笑著說:“我覺得咱們社區的那家就很好,我明個兒就搬過去。”

那家養老院,我考察過,環境太差,我於心不忍。

父親固執地開始收拾一些生活用品。他一邊收拾,一邊喃喃自語:“去養老院好,去養老院好,去了,孩子也省心。”

看著父親在昏暗的燈光下佝僂的背影,我再也忍不住了,鼻子發酸,潸然淚下。但是很快,我就抹去腮邊的淚水,生活讓我隻能這樣選擇。

那個晚上,父親的言語一直不多,他不停地擺弄家裏的物件,翻翻這個,動動那個,一副極其舍不得又無奈的表情。我不忍看下去,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間。

那天晚上,我久久無法入睡,從門縫裏鑽進來的燈光告訴我,父親也是一夜未眠。

夜晚那麽漫長,父親的歎息聲時不時地穿過厚厚的門板,衝擊著我的耳膜。

02

第二天一早,當我腫脹著雙眼,出現在父親麵前時,他一臉快樂的表情,仿佛從來就沒有傷感過,沒有失落過。

早餐是父親做的,煎蛋、豆漿,還有幾個熱乎乎的包子。

我一眼便認出那幾個包子是原來上中學時,校門口那家的。我非常喜歡吃他們家的包子,後來上大學,偶爾回來,父親一大早便騎上自行車,給我買回來。

現在,父親老了,騎不動車子了,一定是早上趕了好遠的路才買回來的。

父親見我發愣,笑著說:“快吃,快吃,一會涼了,我早上晨練,專門用保溫瓶給你帶回來的。”

最後,我把早點一掃而光。收拾完畢後,父親最後一次檢查家裏。

一路上,父親一直走在前麵,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看到他的背影。

想起年少時,父親第一次送我上幼兒園的情形:他一直把我抱在懷裏,直到進了幼兒園,才極其不舍地把我交給老師。

初去的那幾天,我總是哭鬧,後來,父親把我送到幼兒園,他一直站在幼兒園的柵欄門外,看我在院子裏玩耍。隔著柵欄門,看到父親,我再無懼怕,玩得很開心。

現在,我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時的感覺。每天放學,我都渴望父親早些出現在幼兒園門口……

而此刻,父親就像一個孩子,我把他送進養老院,他是否也會不適應,是否也會想著有一天,我會出現在養老院門口,接他回家。

我再也忍不住了,淚如泉湧。

正是眼前這個人,給了我一個家,陪著我漸漸長大。

我從背後抱著父親,開始覺得我是那樣渺小、自私、卑鄙不堪。

以前,父親有我有家,後來,我離他越來越遠。現在,我竟然讓他連個家都沒有。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失聲痛哭,父親一直沒有轉過身,但我感覺到手背上有父親掉落的淚。

我哽咽著說:“爸,咱不去了,咱回家吧。”他拚命地點頭。

幾天後,我帶著父親回了北京。

我可以吃得差一點、穿得差一點,可是給了我生命、給了我家的這個男人,我再也不想讓他受半點委屈。

自此以後,我會一直在父親身邊,站成一棵樹,開滿一樹感恩的花,花葉不敗,感恩無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