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前哨的變遷
文章來源: xmlh2019-08-04 04:59:53

一,地理的變遷

我們的村子一直以黃海前哨自稱。在三十多年前,村子離黃海很近,直線距離不超過3公裏。村子再往東就沒有別的村落,隻有一條大堤堰橫亙在村子和大海之間。堤堰過去,隻有零零星星的幾座魚棚散落在灘塗上。一眼望去,那叫一個淒慘。

海是窮海,因為淤沙的存在,使近海區域吃水很淺,停靠不了大型船隻,建設不了深水港。即便是經濟比較發達的今天,疏浚設備很先進齊全,可是圍繞在這兒建設深水港的議題被論證了好多年,最終還是不了了之,原因是淤沙太多太深,即便今天疏通了,時間一長,依然會恢複原狀,不,會更嚴重!加上海岸線還在不斷東移,現在修個海港,過幾年就成了內河港口了,所以靠海發展經濟沒有希望。

海灘和灘塗上的土由於鹽水的浸泡,含鹽量很高,隻有很少的植物比如鹽蒿能在上麵稀疏地生長著,看上去猶如脫發嚴重的頭皮。在小學生時代,有個孩子把當地的一個描寫灘塗的順口溜寫到作文裏,讓我記住了,大意是:太陽一曬白花花,大雨一下水汪汪,兔子不拉屎,野雞不安家。這是灘塗的寫照!也有一些美好的記憶,比如以前我們常常將鹽蒿的幼嫩部分采回家,在開水裏過一過,拌點香油和蒜泥當晚飯的小菜,那是一個香啊!

從灘塗往陸地上走走,漸漸地就有一些植物生長了。灘塗的土是沙性的,透水性好,加上我們這兒一年四季雨水還比較充沛,所以離海水較遠的土,裏麵的鹽分會不斷地被雨水洗刷掉,而海水卻再也侵襲不到,從而使相對耐鹽的植物能在上麵存活了。但由於土質很貧瘠,很板結,上麵生長的植物也比較粗鄙,最多的是茅草。這種草很討厭,草葉子是細長的,葉子兩邊有鋸齒般的結構,人身上的皮膚不小心被劃拉一下,就會留下一道血痕,魯班能發明鋸,就是受到它的啟發。而且剛發出的茅草芽,外邊有幾層帶有蠟質的保護層,比較堅硬,使得尖尖的茅草芽象針一般鋒利。光腳是別想走在上麵的,即便是膠鞋,如果膠層太薄,依然會被刺穿。如果穿的是草鞋(多麽古老的概念啊)那更要當心,當地的俗語說:倚著草鞋戳了腳。意思就是以為穿了草鞋沒事,結果卻被草尖戳了腳。戳了腳是什麽情形呢?那就象去醫院驗血型時,醫生在你手指上用針刺一下並用他的手指使勁給你擠一擠,於是大顆的血珠生落出來!

上麵說了,由於土是沙土,易透水,給土壤改良帶來了便利。將大片的灘塗先規劃好,然後開挖河溝渠(由大到小)網,這些溝網最終與大海相連,這樣雨水或灌溉水從沙土表麵往下滲透,就會將其中的鹽分溶解並滲帶出來,進入溝渠,再流入河中,最終被送入大海。這樣,土裏的鹽分就會不斷降低,越來越適合更多的植物生長。我家鄉的土壤就是這麽成長的。開始幾年,我們在土裏種水稻,用了大量的淡水灌溉(全是地下水),經過幾年的改良,我們的土壤都成了農作物高產田,而我們的家鄉今天已經變成了魚米之鄉!

時至今日,這些溝渠道依然起著排水除鹽的功能,由於土裏的鹽分不斷下降,它們的排水的功能顯得更重要。因為它們,不管夏季下多大的雨,我們這兒從來就沒有被水淹過。除非有一天,發生海嘯,海水倒灌,才有可能將這片土地淹沒。溝渠裏的底部長年都有一些積水,如果用指頭沾一點嚐嚐,依然很鹹。

前年回國的時候,去灘塗看了以下,意外發現灘塗已經往東向黃海延展了好幾公裏了,據說十多公裏的,我不肯定,但延展是明顯的。原因是什麽呢?

黃海之所以稱為黃海,是因為黃河和長江的水將中上遊的黃土衝裹下來,將海水染成黃色,所以才有了這個名字。從黃河以及長江裹挾下來的泥沙,最終在河海交匯處的周遭慢慢沉積下來,成為一個個小沙堆堆在海底。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小沙堆也不斷長大,慢慢地會露出水麵,成為一個個小沙洲。這些小沙洲在漲潮時被淹沒,退潮時又顯露出來。由於這個特性,給很多生物提供了生長發育的地盤,象蛤蜊牡蠣還有大蟶之類很喜歡在這些沙洲上麵生長,這也成為本地的特產和特色。

這些沙洲跟陸地不是相連的,有隔得遠,也有離得近的,它們需要經過很長的時間的自然生長才能最終與陸地連上。我們縣被一條範公堤(大文學家範仲淹帶領修築的)分成東西兩部分,東半部比西半部要大許多,而東半部就是如上所說那般形成的。範仲淹當時修這條堤壩的時候,就是為了防範堤東海潮的侵襲。從北宋到改革開放前這一千多年,海岸線向東遷移了60多公裏。可是為什麽改革開放後僅僅幾十年的時間,海岸線就向東移動了有10公裏呢?

大家都知道我們在南海種島的事兒,既然在大海裏造個人工島都那麽容易,利用已有的沙洲來擴大灘塗麵積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兒啦!因為原先在近海處就有許多沙洲都快要露出水麵了,加上近海海底都有大量的淤沙,將這些淤沙抽吸上來增補已有的沙洲,就很容易將這些沙洲增高並與陸地連在一起,從而將灘塗麵積擴大了很多。如今,我們村子往東,至少又增加了兩個村子。

二,時代的變遷
曆史上,由於我們的先祖還不懂得係統性地洗鹽脫鹽,這裏的土壤的成熟過程很緩慢,所以農作物難以有好收成,在農耕社會裏,這是一個很大的缺憾,所以,我們這個靠海的地區曆史上就很窮。但也不是一無是處。由於靠海,又不能進行航運,所以當地人就支起了土灶,埋鍋煮海水,就是將海水不斷煮幹,最後鍋裏就留下細白的鹽塊,這種鹽比曬出的鹽顆粒要細很多,又很白,所以很受民眾喜歡。由於鹽是日常必需的消費品,這就給當地帶來了商機。

據記載,春秋戰國時期,吳、越、楚國沿海地區的海鹽生產已初具規模。此後,以鹽城為中心的江淮沿海地區,逐漸成為全國最重要的海鹽生產基地。尤其是元中葉,兩淮29個鹽場產鹽380萬石,達到全國總產量三分之一強,鹽城境內13個鹽場產鹽290萬石,占淮鹽總產的76%。有“兩淮鹽稅甲天下”的說法。鹽城海鹽有顆粒均勻、透光度高、不溶物少等特點。鹽城海鹽古稱淮鹽,質量上乘,潔白晶瑩,在文學作品中稱為吳鹽。李白在《梁園吟》中有“玉盤楊梅為君設,吳鹽如花皎白雪”的盛讚。

如今我們縣裏很多鄉鎮的名字都與煮鹽有關:有xx灶,xx撇(鍋的意思),xx團,xx倉,xx垛等等。然而,繁榮的鹽業並沒有給產鹽地帶來繁榮,富的是國庫和商賈,產鹽地依舊是一窮二白,以至於侵擾東部沿海的倭寇之亂都沒有影響到我們這個地方,太窮了,倭寇都不屑煩擾。

因為窮,我們成了光榮的革命老區。皖南事變後,新四軍軍部被設在我們鹽城地區,之所以被設在這兒,當然是因為這裏的窮和落後,國民黨政府因此對這兒興趣不大,或者就根本不關心這兒,才給了新四軍一個難得的立足之地。軍部是根據中共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命令重建的,陳毅任代理軍長、政治委員劉少奇、副軍長張雲逸、參謀長賴傳珠、政治部主任鄧子恢。這些都是書本或者是老師傳授給我們的知識,感覺很遙遠。

我們村子的曆史不過四五十年,所以沒有古跡,也沒有古物。唯一覺得有點曆史痕跡的是一個沙坑。那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兒啦!有戶村民要在一個空白地上蓋房,在挖地基的時候,竟然挖到一個沙坑裏,裏麵有許多堆放整齊的塊磚和大量的黃沙,在這個上麵有一個軍用水壺,已經鏽跡斑斑,還有一頂淡藍的布帽子。帽子的特殊形態和前麵的兩顆紐扣讓人們一下子想到了新四軍,對,這是一頂新四軍軍帽。帽子上有個圓圓的破洞,推測是子彈穿過造成的。也許帽子的主人那時候已經不幸遇難了。因為沙坑裏沒有什麽文字材料,隻有沙石和磚塊,所以沒有什麽文物價值。據人們分析,當時新四軍可能想在這裏蓋幾棟房子,可是遇到什麽變故暫停了計劃,於是把這批磚石材料就地掩埋。因為這片灘塗在那時荒蕪人煙,地麵坑坑窪窪,夏季雨水多,沙土被水一衝刷,洗去了所有的痕跡。後來,我們學校組織了所有大班的學生去那兒運回了許多黃沙,給學校簡陋的運動場增添了一個沙坑,也算是好事一件。

建國後,縣政府開始了長期的艱難的灘塗改造計劃。首先是係統規劃灘塗,然後組織民工挖河挖溝,然後大批移民到這兒。所以我們家也屬於移民家庭喔!不過移民都是來自本縣,家裏經濟條件一般化或不好的,因為來這兒居住,政府給予了不少優惠條件的。從那以後,在本來荒蕪人煙的土地上,開始了休養生息。雖然艱難艱苦,但很少有人離開,人口也漸漸多起來。

改革開放後的幾十年,家鄉得到了巨大的發展。如何巨大呢?三十年前,我用自己最奔放的想象,也不能超過當今的現實。不說具體的家庭小經濟了,如今家鄉被包含在一個廣闊的國家級森林公園裏,森林公園由海林片區和海濱片區組成,是華東地區規模最大的人造生態林園。風力發電車參差散落其中,比鄰的還有太陽能發電群組。行駛在森林公園裏,我仿佛在做夢,不,比夢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