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捕快救胡子馬爺出城
連升被困遼陽城,進退維穀。龔慶有派的差事沒辦成,得趕緊回去稟報。 城裏胡子火並,要淨街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就是四個鍾頭,現在都快晌午了,再耽擱一下午回去,到家差不多就得半夜,那樣更危險。 想想不行,不管有什麽危險都得走,跟這窩著不值當。 連升問客棧掌櫃的有沒有背靜點的胡同通往北門。掌櫃的給指了條小路,連升拜謝就往外走。 掌櫃的在身後又道:“公爺,身上沒帶噴子吧。“ 噴子就是火槍,連升明白掌櫃的意思。帶著火槍,要是遇上胡子,那就是個麻煩。胡子若知道連升是公差,還帶著槍,那是定死無疑。 連升頭也沒回,喊了聲:“沒有,多謝。” 牽著馬按照客棧掌櫃指的道兒,連升總算走到北門。北門口無人值守,城門四敞大開,連升又前後看看才踱出遼陽城。 出城又走了一裏地,還是人影皆無。連升一想現在不走更待何時,翻身上馬,在馬屁股上用力一拍,馬匹放開四蹄,一路就跑下去了。 連升的馬不是戰馬,腳力一般。馬雖然跑的慢,但隻要不停的跑也比停在原地強。 不知不覺跑出二、三十裏,連升有點累了。勒停馬匹,翻身下了馬,馬也得歇會兒。 官道旁是排洪溝,溝裏四下散落一些枯樹枝,樹枝上壓著皚皚白雪。 連升剛想找個地方坐會兒,忽聽見馬掛鸞鈴之聲,嘩楞楞楞楞……聲音脆響。 連升回頭一看,一匹快馬正朝自己這邊跑過來。這匹馬跑的那個快,沒等連升細琢磨那匹馬已到近前。 馬上坐著一位中年人,看年紀不到六十歲。此人衣衫不整,身上的棉袍多處撕破,頭頂的禮帽也沾滿塵土。 不知道怎麽回事,連升看見此人心中有種莫名的恐懼,本想扭過頭去不看他,可腦袋好像不聽使喚。 那人從馬上跳下來,照馬屁股擂了一拳,馬匹落荒就跑下去了。而後對連升道:“一會兒有人問,你就說向北跑了。” 言罷一縱身跳下排洪溝,伏下身,拉了一些枯樹枝蓋在身上。連升還看到這人有個動作,他從袍子裏麵掏出一支駁殼槍。 此人鬼鬼祟祟,衣帽淩亂,還帶著槍……這是個胡子吧。 沒等想明白這節,卻又聽到人喊馬嘶,遼陽城方向又跑來一哨人馬,看煙塵滾滾大約能有三十多人。 這夥人看見連升就停住了,領頭的說道:“看見有人過去嗎?” 連升張口就答:“有個騎馬的過去了。” 領頭的剛要率隊去追,看連升孤零零的站在路邊,心中起疑。問道:“你在這幹什麽呢?” 連升心說關你什麽事,你們該追人就追人,我又沒擋你們道。 “我回家呀,怎麽了,擋你們道了?” 連升平日裏在奉天城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龔慶有的家奴沒怕過誰,況且自己又沒犯什麽錯,憑什麽像審賊似的審自己。 那領頭的眉頭一皺,說了聲:搜搜他。 有兩個人跳下馬開始搜連升的身,別的沒搜到,隻搜到了那塊腰牌。 連升本不是奉天府的捕快,龔慶有為了他在外麵辦事方便,就發給他一塊腰牌。 這塊牌子非同小可,黑白兩道見著都得給麵子。首先,在奉天城六扇門的勢力不小,不能得罪,衙門口的人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淨是些小人。 黑道更不敢得罪捕快,道上的規矩,民不與官鬥。傷了捕快就是謀反,那就不單單是打家劫舍的胡子,很容易跟革命黨扯上關聯。 而且捕快也不願意得罪胡子,遇事睜一眼閉一眼,興許還能得點好處。 今天這夥人搜到連升的腰牌,不免有些尷尬。 那領頭的翻身下馬,說道:“公爺,是奉天府的吧。” 連升滿臉不快:“哪個山頭的,幹嘛呢毛手毛腳的。” 領頭那位臉上露出了訕笑:“看您說的,我們不是綹子。” 哦?連升一楞。 那人又道:“有高字號的人順這條道跑了,不說了,我們得趕緊追,誤了差事張統領要怪罪。“ 言罷拱拱手,再次上馬,帶著手中人吆喝著走了。 連升轉著眼珠,張統領怪罪?這麽說這夥人是官軍,那麽客棧掌櫃的說的沒錯,今天遼陽城裏的事有官軍摻和,這還真算件奇聞。 目送官軍走遠,連升這才想起來溝裏還有一位呢,那位還拿著槍,心中一驚回頭觀瞧。 有支駁殼槍正對著他,連升暗叫不好,我命休矣。
尤仲文升堂提審馬前卒,幾句話問下來把馬爺問糊塗了。 這奉天知府竟然如此客氣,提出的問題一點都不像審犯人,倒是像舊友重逢。馬前卒有些恍惚,險些將尤仲文當成同誌。 知府老爺不往反叛清庭的事上說,馬前卒這口惡氣就提不起來,想破口大罵倒是沒法開始。 東一句西一句,扯了些不挨邊的事,馬前卒實在受不了了,大聲說道:“清庭腐朽,生靈塗炭,華夏染墨,我今替天行道驅除韃虜,還我山河。爾等走狗再不醒悟,定將血祭軒轅!” 馬前卒痛快了,尤仲文和龔慶有也痛快了。此話怎講,這通罵是革命黨的口風,堂上這位馬前卒馬爺定是革命黨無疑。 知府和師爺對視一笑,龔慶有道:“堂下之人,語無倫次,失心瘋魔。大老爺愛民如子,雖你口出狂言,也不忍責罰與你。今放你條生路,回家問醫用藥,早日回歸本性才是要緊。” 言罷又低聲對尤仲文道:“大人,您看……” 尤仲文冷笑一聲:“爾等拿人看清神智,這般愚夫瘋漢帶來做甚,還不轟下堂去!” 尤知府拿起一根令簽向堂下一扔,這件案子就算審完了,馬前卒當堂釋放。 堂下的衙役都傻了,怎麽著,大老爺是聾還是瞎。堂上這位罵朝廷沒聽見?還要放人? 幾位衙役沒敢動,以為自己聽錯了。把尤仲文氣的,一幫蠢貨! 龔慶有也急了,生怕馬前卒琢磨過味兒來再次開罵。厲聲道:“知府有令,還不行事!“ 長著耳朵的都能聽出來堂上的人犯是革命黨,可今天大老爺跟師爺是不是失心瘋了,這樣的逆賊倒要給放了,他辱罵朝廷還要殺人沒聽見嗎。 奉天知府的話誰敢不聽,上來兩個差役推推搡搡就把馬前卒轟出大堂。 馬前卒站在奉天府衙門前不知所措,把自己放了?這不沒有的事嗎,怎麽著,知府是革命同誌,師爺是反清義士,也沒人通知我呀。 本打算慷慨赴義,馬前卒早就下定了必死的決心,故此在牢裏吃的飽睡的香。眼下不用死了,倒讓他走投無路,活著比死難多了。 站那想了想,還得活呀,可怎麽辦呢。哎!他想起來在一間小旅店裏還押了張百兩的銀票,就去那連吃帶住,什麽都夠了。 那天晚上天又黑,人又累,也不知道那家旅店的名字。好在知道有個夥計叫二德,旅店的位置在城外,就這麽打聽著過去了。
再說烏老四在小酒鋪子門口,拉開架勢。今兒就今兒了,豁出這張老臉,一定要跟黑家人把光緒年間那件事掰扯清楚,省得這般奴才隔三差五就來給自己添堵。 烏臨江這人愛管閑事,隻要有人尊他聲四爺,再捧上幾句,天大的事他都敢管。 管閑事還不用回報,有時候他還自己搭錢,真正的江湖中人。誰要是誇他為及時雨,或是孟嚐君,那可了不得了,你讓他把宣統辦了,他都能去。 一句話,愛顯擺。 別的地方不敢說,在這座奉天城裏,尤仲文是地方官,那也是烏老四的奴才。大清的天下他烏老四有份,奉天城是他們家的。 黑家人是烏老四家的奴才,這事不假。可那都是光緒朝的事,戊戌變法失敗後烏臨江遠遁關外,他的身邊既無傭人也無婢女,光棍一人兒。 黑家人攀上他甘做包衣奴才,完全是因為黑家二爺在京城服侍過四爺。奉天城的黑家借著這根藤算是搭上了烏老四,仰仗著這個名,在回回營一帶沒少耍威風。 誰都不敢得罪黑家,因為都知道他是烏臨江的奴才。烏臨江剛入奉天的時候沒人知道他的底細,由於四爺跟街麵的差役、混混都有過糾葛,但無一敗績。 甚至有幾次奉天知府尤仲文都出麵給四爺撐腰,這才有人扒出烏臨江的底細,都說他是康熙十四皇子的後人,真正的皇親國戚。 傳言這事就是越傳越玄,到如今奉天人都知道烏四爺當年與梁啟超、康有為是把兄弟,與譚嗣同一起跪過法場。 還有人說那年袁世凱帶兵勤王路遇烏四爺,四爺一人擋住袁世凱的新軍三千,如此這般康梁等人才得以逃脫。 而譚嗣同執意不走,甘願拋頭顱灑熱血以明心誌。烏四爺舍命陪君子,與譚嗣同一起坐等官軍來擒,非要一起上路。 傳言歸傳言,現如今的烏臨江可沒辦過什麽大事,也沒有那些肝膽相照的義舉。倒是像個撈偏門的攢客,淨管些亂七八糟的閑事。 烏四爺看著酒鋪子門前的眾人,把煙卷從嘴上拿下來,夾在手指之間。 清咳一聲:“眾位高鄰,既然都來了也甭白來,今兒我就把黑家人替我賣命的事跟你們絮叨絮叨。” 烏四爺這就要痛述 往事。 |